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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蕊神色慌张地回家,后怕不止。她跑进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母亲说:“妈,我看到小松哥了……”
“在哪?”母亲手中的铝盆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在竹林里!”陈蕊心有余悸,说到“竹林”二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母亲从菜墩上抓过菜刀,转身就往门外冲。
陈蕊阻止道:“妈,哪去?”
“找那**算账……女,去把手电筒找出来,拿上木棒,不要怕,自古都是邪不压正,岂能让他胡作非为!”
陈蕊赶紧跑过去把正屋的大门关上。她背抵着木门,望着母亲:“妈,你把刀放下,听我说,是不是小松哥杀害了嫂子和星儿,现在还不敢肯定。换句话说,就算是小松哥杀害了嫂子和星儿,也该由公安机关抓了他后再送到法院去审判……”
“我不听!妈拚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星儿报仇……你不是说他在哪儿落网了吗?你不是还说小李去‘接’人了吗……咋跑出来了呢?我看多半是徐大虎那龟孙子放他出来的。社会乱套了!女,你不要再拦着我,泥巴埋到了娘的鼻孔处,娘活不了几年,别看娘走起路来风都吹得倒,可抓坏人,娘从来没有退缩过……怕啥子怕,打不赢咬也要咬他几口!”
母亲硬要出门,陈蕊却挡住,死活不肯让道。正僵持不下,外面响起了急促的狗叫声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陈蕊和母亲立马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响到了门外,停住。敲门。
“谁?”陈蕊警惕地问。
“是我,李明呀!”
陈蕊望母亲一眼,示意母亲把菜刀放下,然后反身将木门打开了。
李明和杨小容出现在门边。
李明乐呵呵的笑着,问道:“咋把门关上了,我还以为家里没有人呢……大妈,我来给你老拜年了,这是我们指导员给你老人家买的礼物,指导员叫我代表全所民警祝你老人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顺祝陈蕊小妹学业有成!”
李明进屋,取出礼品,放到桌子上。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人老了,牙齿不管用,怕是吃了要短命的!”陈蕊的母亲丧着脸,说着气话,对李明和杨小容的到来仿佛视而不见般冷漠。说完,回厨房去了。
李明以为陈蕊的母亲是在生他和小容的气,因此,望着陈蕊母亲离去的背影,拘谨地陪上笑脸,问陈蕊道:“怎么了,大妈不高兴吗?”
陈蕊拉过凳子让李明和杨小容坐下,自己也取过一根凳子坐下了。她解释说:“妈心情不好!刚才我去给爸烧香,看见了小松大哥……”
“黑二?”李明惊恐地问。
“是的,他躲在竹林里,眨眼间就不见了。妈要去找他,我没准妈去,所以……”
“你没看错吧?比如看走眼什么的?”
“咋会呢!我和小松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大哥,听杨教授和指导员他们讲,你不是到东莞去捉小松哥了吗?”陈蕊期待着回答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李明的脸上。
李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道:“都怪我不小心,人是捉住了,可回来在滨江码头上船时却让他给逃跑了……小妹,我对不住大妈,对不住陈所长,也对不住你呀!”
陈蕊低下头,沉思,许久,才抬起头来:“大哥,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工作中出现差错和失误是难免的,你不要自责。其实呢,像小松哥这样的人,打小时候起就没有享受过亲情的温暖,长大了,又身负重罪,东躲西藏,整日里提心吊胆,过着早不保夕的生活,也着实是可怜……”
“姐,你咋同情起杀人犯来了呀!”杨小容插话责备陈蕊道。
“不是我同情杀人犯,而是通过近段时间的反思,我觉得小松哥杀害嫂子和星儿一定事出有因。李明大哥清楚,咱嫂子绰号叫‘母老虎’凡事得理不饶人,总想占上风。小松哥呢,偏偏是一个犟脾气,服软不服硬,更是看不惯谁仗势欺人。假如真是小松哥杀害了嫂子和星儿的话,那么,不用说我也能猜测出来,当时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争执……只可惜咱苦命的哥,白白的遭受了那么多的冤屈!”
李明待陈蕊把话讲完,取出步话机,调试着试图接通。可调试了好久,都没有信号。他问陈蕊:“附近哪儿有电话,我得将情况报告所里!”
陈蕊摇头:“乡下谁家安装得起电话呀,装机费5000。大哥,5000元,一个农民累死累活干两年怕是也挣不到5000元吧,暂且还不用说每月的电话费是多少!”
“你讲的是个道理,咱们这儿的通讯设施的确太落后了。我到东莞去,那儿的警察大多都用上了‘大哥大’,可咱们这儿,连好一点的步话机也没有多余的……你们呆着,我出去一趟!”李明起身出门。
“干嘛?”杨小容着急地问。
“我去找治保主任,让他到镇上给所里捎个信!”
“我也要去!”杨小容上前,吊住李明的胳膊。
“你陪大妈和陈蕊聊聊天吧,我去了就来!”
杨小容瘪着嘴:“不嘛,我不放心!”
“看,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听话,啊?”
杨小容仍不肯松手。
陈蕊劝说李明:“大哥,小容要陪着你,你就让她和你一块儿去吧!治保主任家不远,过两道田坎转一道弯就到了。快去快回,我和妈妈做好了饭菜等你们!”
李明犹豫再三,否决道:“不行,她眼睛不好,走夜路高一脚矮一脚的,我怕她绊倒了!”转而用目光逼视着杨小容,“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支持我的工作吗?此时我是在执行紧急公务,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你不能去,你必须留在这儿,替我照顾好大妈和陈蕊妹妹……你是警察的未婚妻子,你没有任何的理由再紧跟着我,和我寸步不离……听见了吗?”
杨小容怕惹李明生气,迟疑着,放开了李明的手。
李明拧亮手电,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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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李明就从外面转来了。
杨小容问他:“找到人了吗?”
李明点了点头,然后进厨房,走到陈蕊母亲跟前,虔诚地说:“大妈,我来帮帮你好吗?”
他们在堂屋里的谈话,陈蕊的母亲全听在了耳朵里。她对李明不仅没有了反感,反而还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她乐呵呵地说:“你闲着吧,大妈一个人能忙过来……女,你去把电视打开,让小李和小容去看电视呀!”
陈蕊从堂屋伸进半个脑袋:“好的,我马上就去。”
“别去了,我不大喜欢看电视,就陪大妈说说话吧!”李明阻止道。他趁陈蕊母亲起身去切香肠的功夫,坐到灶前,给灶堂子添了几把柴禾。
“小李,香肠是你妈灌的吗,挺好吃的,你尝尝吧!”陈蕊的母亲切出两片香肠来,递到李明嘴边。
李明高兴地张大嘴巴接住了,他说:“灌香肠是妈妈的拿手活,每年她都要灌很多。早些年在乡下,远乡亲近邻常来找妈妈讨教,妈妈蛮自豪;进城了,没有人来向妈妈讨教了,妈妈倒还很不习惯呢!”
“你妈妈是怎么灌的?”
“她呀,冬至一过,就去农贸市场专挑猪前脚腿子上的肉。别人替她买她不干,她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猪身上哪儿的肉最适合灌香肠,一般人不懂。然后,她把肉扛回家,什么姜呀、辣椒呀、花椒呀,哦,对了,还有红糖和黄酒,总之,很多的佐料吧,拌进肉里……具体的我也说不大清楚,我只走马观花的看她做过几次!”
“香肠里放红糖不好吧!”
“少许的一点点,妈妈说是为了增色和压味。”
“陈蕊喜欢吃香肠,但不喜欢在香肠里加糖……女,快进来尝尝吧,你李明大哥的妈妈做的呢!”陈蕊的母亲朝外面大声呼喊。
陈蕊和杨小容围着一盆炭火在探讨如何编织毛衣的花纹,听见呼喊声,随口答应道:“好的,马上就来!”
不过,陈蕊很快就将香肠的事忘记了,直到母亲切完,用碗盛着,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嗅到了扑鼻的香味,她才醒悟过来。
她跑到桌边,弯腰盯着红亮亮的香肠,口涎欲滴:“妈呀,太舒服了!”
“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杨小容瞧着陈蕊的模样,说道。
陈蕊进厨房取了两双筷子出来,递一双给杨小容:“你也来吃!”
杨小容摇头:“我对香肠不感兴趣!”
“为啥?”陈蕊不解地问。
“吃多了上火,凡是烟熏的食品我都不大爱吃……我是学医的……”
“哦……明白了!管它呢,吃下肚子再说……‘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于我来讲,已经足够……’”陈蕊边吃边喜不自禁地哼起了歌曲。
母亲和李明陆续将饭菜端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一人一方坐定,李明打开了特地在街上买好后带来的啤酒。他给陈蕊的母亲斟了满杯,站起来说道:“大妈,过去的一年你辛苦了,也吃了不少的苦,这杯酒,是我和小容的一点心意,祝你老人家晚年幸福!”
他端起酒杯,递到陈蕊母亲的跟前。
陈蕊的母亲接住了,眼里泪花翻滚,她说:“小李,你坐下吧,大妈有话对你说。”待李明坐下后,她继续说道,“自涛儿出事后,你一直把大妈的家当做你的家,你时常来看大妈,替大妈担水拿柴……小李,大妈今生今世感激不尽呀!虽然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小容又生得那么乖巧,那么惹人喜爱,但大妈仍希望你好好的待咱蕊儿。你是她的好大哥,你就视她为你不懂事的小妹妹吧,要是她哪儿惹着你了,你务必要宽待……”
“妈”,陈蕊打断了母亲的话,从李明手中取过酒瓶子,给李明和杨小容各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满杯,她举起杯子,“来,咱们干了它,昨天属于历史,明天属于未来,为了咱们彼此能有美好的明天和未来干杯吧!”她率先将酒喝干了。然后,她望着李明,提议道,“大哥,咱们来唱一首歌好吗?”
李明说:“好啊!不过,唱什么呢?”
“《友谊地久天长》,苏格兰民歌。哥用小提琴拉这首曲子特好听……‘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但如今却劳燕纷飞远隔大海重洋……’大哥,你唱呀!”
陈蕊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杨小容伸出脚,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碰了碰傻痴痴地沉默着的李明的脚,起身替李明解围。她给陈蕊倒了一杯酒,说道:“姐,咱俩是好姐妹,对吧?李明先前说了,他今天有公务,你也是知道的,凶手露面了,闹不准李明随时都有可能要赶回所里去,做警察真累呀……姐,咱俩喝一杯吧,所有的友谊,所有的情感,都在这酒里面了。你进了大学的校门,做妹妹的羡慕的不得了,好好读书,你的前程无比远大呢!”
陈蕊强装出笑容,也起身,同杨小容碰过了杯。她把酒喝进肚子里,情绪慢慢的便高涨了起来。她仍旧对李明说:“大哥,这首你不会,那我们就另外唱一首吧,也是咱哥特喜欢的……‘东方太阳,正在升起,人民共和国正在成长,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解放,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我们的前程万丈光芒……我们勤劳,我们勇敢,独立自由是我们的理想……’”
陈蕊一边唱,一边用筷子敲打着碗碟。
李明举起手,摆了摆,示意陈蕊停下。他说:“大妈,小妹,我李明是警察,维**律的公平和公正是我的荣耀。不论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阻碍,我都一如既往,视死如归,绝不回头……这一辈子我可能做不了官,发不了财,但是,我仍将坚定不移地信守住一个人民警察曾经面对警徽许下过的庄严誓言!是的,‘东方太阳,正在升起,人民共和国正在成长,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解放……’祖国的和平来之不易,老百姓的安居乐业来之不易,我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我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我也不像有些人那样冠冕堂皇的一张口就是整套整套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干事,公公平平地执法,是原则,是人生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今晚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着大妈和小妹高高兴兴的过一个年。相信我,我是清醒的,黑二露面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绝不可能再成漏网之鱼……不出所料的话,长仁境内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他坐上了直升飞机,也难以逃脱正义的审判!”
说完,李明端起酒杯,一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