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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成看着李明垂头丧气的回来,又垂头丧气的上船,他害怕李明在气头子上失去理智,和他没完没了,便躲在一旁没去和李明打照面。
徐大虎的本意是叫他让黑二“消失”。“消失”两个字有若干种解释,或许徐大虎的真实意图只是希望马天成能巧妙地使黑二脱逃,潜藏一年半载,以便等待陈涛的案子二审后成为定局;可马天成为讨好徐大虎,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作主张地使出了“杀人灭口”的绝招。
眼看就成功了,偏又坏在李明的手中。
按说,作为徐大虎的心腹,和作为一所之长的马天成,是可以找出合理的理由与借口来报告“组织”,借“组织”之“手”置李明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然而,思前想后,他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沉默”。
他和李明的两次较量,使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特别是有些警察,你不能把他逼上绝路,否则,他就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好比脱了裤子在大街上歇斯底里喝叫的少女,脸皮撕破了,自然就顾不得“小命”。他不敢和李明斗狠,他清楚自己的软肋长在什么地方,因此,回到局里后,一扫“未得手”的沮丧和阴霾,他兴高采烈地跑到徐大虎那里去“汇报”情况了。
徐大虎问他:“怎么样?”
“跑了,是我放他跑的!”
徐大虎瞅着马天成,目不转睛,半晌,喘了一口粗气:“跑了就行了,不再深究……写个情况说明交到政治处吧,人犯跑了,总得承担一点相应的责任!……咋不设法将责任转嫁到李明的身上?”
“没机会,那小子盯得很紧……徐局,我看得让李明换一下环境,比如像他爸那样,到看守所呆着,如果再让他在派出所里插手案子,准会捣腾出大乱子来的!”
徐大虎未置可否。他说:“你去吧,别声张,至于给你什么样的处理,我会给政治处打招呼,总之,是象征性的,不会重,大不了批评教育或是警告,不影响你的政治前途和升迁!”
马天成弯着腰道了一声“谢谢”,离开了。
徐大虎是在“舍车保帅”。
杨教授和滨江市局的领导一行人来长仁,和徐大虎闹了不愉快,然后,县委叫徐大虎“回避”,他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妙。一个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局长,在县里算“官”,可到了市里,就算不了什么“官”。从乡镇干部转行过来的他,本身的文化水平只有那么一个样子,又没有接受过正规的“业务”培训和教育,关键时刻,彰显出浅薄无知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权力”使他轻浮 ,“位置”使他狂妄,他的自我感觉一直都“非常良好”。所以,偶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便沉受不住了,他便认为长仁“要变天”了。那之后,他赶紧“主动”去找了刚从市里新调来的“年轻”县委书记“交换意见”。他原以为凭着自己为维护长仁的平安与稳定立下的“汗马功劳”,县委书记会“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他一个台阶,给他一张脸面,谁知县委书记接受过高等教育,满腹经纶地具有他似懂非懂的整套“法制理论”,仅仅那么几句话,县委书记那“年轻小毛头”居然就质问得他哑口无言。
哼,干部年轻化;哼,干部知识化;哼,干部法制化……真他妈活撞鬼,只要干部不“革命化”,所有的“化”都是空话。他表面上对县委书记的“指点”毕恭毕敬,而心底里却是压根儿“不服”。不过,他的官再大,总之,是“扣”在县委书记下面的,所以,他提高了“警惕”,一言一行都具有了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
杨教授他们走了后,他曾试图去找罗中华和刘玉明打探消息,不知是真没结果还是假没结果,两人都守口如瓶。他关在屋子里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官”如果不注意的话,恐怕就当不长了。
有了如此顾虑,他便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黑二是断不能“落网”的。凭着从事公安工作多年积累起来的“丰富经验”,他深信只要没有捉到真凶,陈涛就必然要替血案“顶罪”,这是“政治”的需要。下面的“政治”需要,上面的“政治”同样需要。命案不破,岂不是儿戏吗?但是,黑二“落网”了,情况就不同了,“政治”一反脸,不但不会再帮他,反而还会把他当做“祭品”,贡上“法制”的圣坛。
黑二脱逃了,压在心头的石头落地了,接下来,只需马天成承担起一点不大不小的责任他便能顺利地渡过难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马天成承担责任,在他看来,依然是“政治”的需要。马天成为“政治”做出了“牺牲”,他徐大虎是完全有能力让马天成得到回报并尝到“牺牲”换来的甜头的。因此,仅管“舍车保帅”的做法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心安理得地实施了。
他给分管纪检的唐政委和政治处余主任讲:“警力有限,两个民警长途押送人犯,又是在人流高峰的春运期间,偶尔失误,就不要过分‘认真’”。
“一手遮天”的徐常委发了话,谁敢“认真”?谁还有权力“认真”。
唐政委安排政治处去做了一个简单的情况调查,然后在马天成“自圆其说”的“检查材料”上,唐政委代表组织“慎重”地作出了批示:“根据徐局长的意思,拟批评教育,不再给处分!”
消息传到李明的耳朵里,除了惊讶,便是不可思议。按常规,出现如此“失误”,他满以为自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谁知竟然只是“批评教育”。他跑去问刘玉明:“刘队,到底是咋回事呀?”
刘玉明笑一笑:“这也用得着问吗?”
“人是我放跑的,并且我还用枪逼着马天成……队长,我真担心自己连警察也当不成了呢!”
“谁证实人是你放跑的?谁又能证实你拿枪逼着马天成了……小伙子,别捉跳蚤往自个儿身上放……等着瞧吧,好戏在后面!”
“啥好戏,难道专家们来取到了什么证据?”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既然称为专家,就肯定不是白吃饭的。我相信杨教授说过的那一句话,‘凡是作案现场,就肯定留有痕迹,只是没有被人们发现而已’。小李,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和马天成这种人打交道,你务必要多长一个心眼。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时候退一步反倒比进一步好。你看过电影《洪湖赤卫队》吗?里面韩英曾说过,拳头缩回来,是为了伸出去时能更有力地打击敌人。你慢慢琢磨吧,我们案侦工作,何尚又不是如此……没有专家来,我们的希望寄托在捉到黑二上;专家来了,我们伸张正义的路子就宽了。别遭急,办法总是会有的!”
“刘队,不论你怎么说,我仍是后悔的,到了东莞,我真该听你的话,马上就将黑二的交待材料拿到手。现在黑二跑了,材料又在马天成的手中……”
“重要吗?”刘玉明问。
“咋不重要呢,有了那材料,咱们的证据就充分……”
刘玉明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了一叠笔录材料的复印件出来:“这是啥?……我料定你斗不过马天成,所以,你们前面走,我后面就紧跟着发函给东莞警方,要他们把材料传真了一份过来。这份材料传真的原件杨教授他们已经拿回去了,我保存的只是复印件……不仅如此,我还通过市局电话咨询了东莞警方,不出所料的话,梅小雪很快就会被释放出来。黑二对梅小雪感情深,只要盯准梅小雪的行踪,就不愁捉不到黑二。最近有一笔大额汇款,是从贵州汇到长仁湖的,收款人是梅小雪的父亲,因此,给你一个任务,时刻注意梅小雪父亲的动向,明白吗?”
李明茅塞顿开,他说:“刘队,我真配服你了,难怪爸要我跟你多学……”
刘玉明摆摆手,打断李明的话:“别外传,在长仁,咱们暂时还势单力薄!东莞之行的事,既然马天成把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了,你就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更不要去自责。你进警营的时间不长,你在自己的岗位上履行了你应履行的职责,没啥愧疚的。忘掉过去,振作起来,把后面的事情做好才是你和的当务之急。能听懂我的话吗?”
李明应允道:“能听懂,刘队,照你吩咐的办,不会有错!”
82
李明又去摸了一下情况,雪儿的父亲尚未从滨江回来,汇款依然放在邮政所里没被人取走。
镇中学放假了,除初三和高三学生留下来补课外,其余的都已离校。梅长海上的是初三毕业班的课,故没有离开。李明去找他,他仍旧爱理不爱理。
李明告诉他,雪儿可能最近要回家。
他捋一捋眼镜,若无其事地说:“是吧,那你去找她呀!”
李明不便和梅长海过多攀谈,于是,折身回所,在派出所院坝外的大街上,恰好遇着了从北京归来的杨帆。
李明惊奇地问:“杨指导,你回来了?”
杨帆望着李明:“放假了,不回来干嘛!”他拉过李明,低声问,“陈所长的案子咋样了?”
李明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是好,想了半天,说道:“指导员,你走后长仁湖派出所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陈所长的案子仿佛一夜风雪,打破了派出所固有的宁静。看吧,你走的时候是初秋,天阳晒着暖洋洋的,如今呀,可是冬天了,寒冷的风没完没了的刮,人的眼睛也无法睁开呢!”
杨帆哑然失笑:“咋学得文皱皱的了,居然说半句留半句,你和我共事了几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是怕我走漏了风声呢还是怕我做了‘叛徒’?”
李明摇头:“都不是……指导员,有些话我真不好说……这样吧,你先回寝室把行李放好,然后我俩再找个清静的地方慢慢谈好吗?”
“那何不现在就帮我把行李扛到房间里去?等会儿收拾了我还要回城里,半年了,妻子和孩子都盼着咱回家呢!”
“行!”李明爽快地答应了,抢过杨帆的提包,扛在肩上,大踏步的向民警宿舍楼走去。
进到房间,杨帆简单的清扫了一下屋子里的灰尘,然后又去烧了一壶开水。茶泡好后,和李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杨帆说:“到了北京,经过学习,我才感觉到咱们以前在警校时学的那些东西已经跟不上时代的需要了。比如‘以人为本’吧,表面上看好像只有4个字,其实呢里面包含的内容多着了。我一直以为公安机关就是国家机器,是专政机构,是国家为了管理社会而专门设置的一支准军事化性质的武装力量。在此前提下,我们执行警务,便神圣不可侵犯,便一味的强调专政,哪怕是我们侵害了嫌疑人或者当事人太多的权益,我们都敢理直气壮和毫无愧色地说咱们是在维护社会的稳定。如今反思,这样的理念没对。社会的稳定是靠完善的法律体系来支撑的,社会的和谐是靠千千万万老百姓遵纪守法的行为规范和良好的道德素养来维系的,而绝不是单靠谁对谁的专政。换句话说,如果社会只有了一个群体对一个群体的专政,而没有了不同群体的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和相互宽容,那么,社会就仿佛只有框架的高楼大厦,可以暂时的遮风避雨,却不能像门窗完好的房屋那样,长久地给人提供舒适的生存空间。因此,严格说来,公安机关除了‘专政’,还有一个长期被人们忽视了的职能,那就是‘服务’。说到‘服务’,公安机关好像也提倡过,比如一些荧屏上高大全的警察形象,就离不开‘服务’,但他们只是在对老百姓‘服务’。事实上,警察的‘服务’,不仅仅只是针对老百姓,有时候还得针对违法犯罪人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陈涛是真正的杀人犯,他被逮捕了,但是,只要法律还没有正式宣判要剥夺他的生命权,那么,作为警察,我们就要切实肩负起保障他生命安全的责任。他生病了,我们就得及时送他到医院救治;他饿着了,我们就得及时给他提供充饥的饭菜……这种‘服务’便是‘以人为本’。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犯了什么法,只要他依然还享有做人的某些合法权利,我们就应当予以尊重和保护。当然,‘以人为本’的内涵远不止这一些,展开来说,会非常的广阔和深奥,但问题是,目前不少民警,甚至不少领导,他们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专政’的模式束缚了他们的思想,他们转不过弯来。所以,到北京去学习,我觉得非常值,假如回来后我仍能继续做指导员什么的,那么,我就务必要让民警明白,保障公民的合法权益是对社会和时代的负责,依法行政是我们公安机关在新时期的必由之路!”
杨帆滔滔不绝地一气说了么多的话,感觉口干舌燥,于是,停住,端起茶杯喝茶。
李明边听边寻思,才几个明的时间,杨帆居然就口若悬河了,是杨帆真学到了什么东西,还是杨帆的性情有了变化?其实这些道理他懂。李明比杨帆后跨出学校几年,并且,李明闲时又喜欢跟陈涛一起读一些法制类和时政类的书籍,虽说杨帆北京之行肯定接受了一些新思想和新观念,但总之,“以人为本”的理念比起杨帆来,李明并不认为自己就逊色多少。时代迈着不可逆转的步伐,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法治时代,谁背离了“以人为本”的原则,谁就会被时代澎湃的洪流吞没,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是人类良性生存和繁衍的必然。不过,李明不善于高谈阔论,也不热衷于高谈阔论,因此,他没有在此话题上继续下去。
他说:“指导员,你不是要和我谈陈所长的事吗?那个案子情况大致清楚了,是黑二作的案。黑二作案后逃到东莞,又在那儿抢劫,我才和马天成所长去了一趟东莞。本来黑二已经捉到,可押解途中他脱逃了……”
“怎么搞的?”杨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