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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做好等了一会儿,李明才回来。
杨小容责备说:“晓得家里有客人,也不早一点落屋,要是真安家立业了,岂不是整天都要躲在外面了吗?”
李明难为情地笑了笑:“政府卖户口,来办农转非迁移手续的突然多的不得了,户籍民警一时忙不过来,指导员要我去帮忙!”
“卖啥户口?”陈蕊好奇地问。
“姐,你还不知道呀,国家穷了,尽打老百姓的主意,只要交了几千块钱,就可以农转非。以前老百姓想农转非,低三下四的找公安局局长开后门,现在不需要开后门了,只需要交钱。嘿嘿,企业卖了卖户口,我看户口卖了又卖啥!”
“你在瞎说什么呢,城市建设,要扩大城市人口的比例,适当收点钱也不为过……”
“少和我谈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我听腻了。当官的整天都在道貌岸然的讲这讲那,其实剥开他们的画皮比咱老百姓高尚不了多少。李明,我杨小容是小职员,除了油盐柴米和搞好本职工作外,别的事都不感兴趣。什么升官啦,什么发财啦,什么理想道德情操啦……假的!锅里不缺煮的,身上不缺穿的,那才是真的。你妈说我和你爸的脾气差不多,事实上我比你爸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种人实在,搞不来虚虚假假的鬼名堂……好,吃饭吧,不说了,李明是警察,听了心里会不舒服的!”杨小容递过碗筷,招呼陈蕊吃饭。
李明尴尬地微笑着,向陈蕊解释:“小容是直肠子,心直口快,千万别计较。”
陈蕊回答:“爽快的人好处,不需要设防,我就喜欢和直率的人打交道呢!”
杨小容自个儿也笑,她说:“姐,我口无遮拦,对吧?我和你不同,你上大学了,接受高等教育,应该有涵养,所谓笑不露齿袒不露背嘛……不过说句老实话,改革,越改,咱老百姓好像越是吃亏,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医院吧,改来改去,肥的肥死了,瘦的瘦死了,好处和便宜都让当官的占完。大官占大头,小官占小头,咱真正在一线拚死拚命工作的小护士占的是什么呢?……嘿嘿,枕头!装糠壳的枕头——胀鼓鼓的,打开,一粒米儿也没有。”
陈蕊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呀,真逗!”
“姐,不是逗,是真心话。大家心里明白,只是为了明哲保身,都不说罢了。你慢慢看,如果照此改革下去,国家还会闹出一些稀奇事来的……”
“啥稀奇事?”李明打断杨小容的话,问道。
“你别不高兴,李明,你是警察,这不能说,那不能说,好像警察不是人,是神,高大的就不得了。我不高大,我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小护士,虽说大伙儿都管咱叫白衣天使,天晓得,是什么玩艺儿。我是护士,是白衣天使;爸爸教书,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是,谁把咱当‘天使’了?谁又把咱老爸当‘工程师’了?算了呗,棺山坡卖布——哄鬼去吧!”
李明憨厚地笑:“吃饭,小容,话那么多,也不怕陈蕊笑话吗?”
“不怕,她是我姐,她要是笑话我就太没有道理了……你说是不是,姐?”杨小容望着陈蕊,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陈蕊会心地浅笑着,替杨小容开脱:“小容讲的话有一定道理,哥曾对我说过,改革是阵痛,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忘了问,李明大哥,听说凶手是黑二,你知道吗?”
陈蕊终于见缝插针,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来。
李明默默地吃着饭,未回答。
“听妈妈说,陈大伯临死之前交出了一件血衣?”陈蕊又问。
李明扒完饭,放下碗,起身去厨房里洗了个热水脸出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说话呀,李明,姐问你啦,拿出那天打所长时的那股子男子汉气慨来吧,畏手畏脚干嘛?”杨小容催促道。
陈蕊把目光转向杨小容:“大哥和他们所长闹翻了?”
“岂止闹翻,差一点就打起来了!不过,是所长不对,那家伙太混蛋了……我就瞧上李明这牛劲,霸道,敢在当官的面前抖威风……听见没有,李明,李警官,姐在问你话,知道什么就告诉姐什么吧,别拿架子好不好!”
李明摇头,苦楚一笑:“叫我怎么说呢?陈大伯是交了一件衬衣出来,最初我和刘大队长都蛮高兴的,可上面没检测出一点有用的痕迹……是呀,黑二有作案嫌疑,但也只是嫌疑……小妹,你学法律,你知道警察侦查破案最注重的是证据……不过,我和指导员,还有刘大队长已经商量好了,会有办法的,只要捉住了黑二,案子就准能真相大白,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千万不要对外声张……大妈好吗?”
李明突然改口问道。
陈蕊知道李明一定是不便多说案子上的事,因此,没再追问下去。她也吃完饭,放下了碗筷。她说:“还好,妈就唠叨你的好呢!”起身,去沙发边取出了塑料袋子里的毛衣,递给李明,“大哥,我给你带了一件毛衣回来,不嫌弃的话就穿上吧,我们全家都感激你在最困难的时候向我们伸出了温暖的手……”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心里一阵酸痛,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李明慌忙起身,将陈蕊手中的毛衣接住了。
杨小容见状,过来抚住陈蕊,安慰道:“姐,别难过,李明帮你们是应该的,以前你哥不是也经常关照李明吗?”她抬起目光盯住李明,“还不快说‘谢谢’,姐大老远的给你买毛衣回来,怎么连好歹也不识?”转而又对陈蕊,“姐,我下午没事,明天也不上班,就陪你去看看大妈吧,大妈一个人在家可苦着了……”
陈蕊嗯了一声,将头伏在杨小容的肩膀上轻声啜泣起来。
杨小容的眼圈跟着也红了,她心里清楚,陈蕊此时的心痛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李明对陈蕊的好,李明的母亲早就告诉过了她,只是她并不知道陈蕊的心中是否同样也盛着李明。陈蕊的到来,使她倏然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从一个孤独的少女心中夺走了一份尚未来得及表白的爱,因此,内心深处,在对陈蕊充满了歉疚的同时,她也对陈蕊充满了友善、理解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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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东莞警方通知,黑二在贵州落网,移交东莞后,供认出了在长仁犯有命案,依据《刑事诉讼法》案件受理的相关规定,拟再由东莞警方移交滨江市长仁县公安局合并侦察,因此,要求长仁县公安局速派民警前往东莞提审。
刘玉明自是十分高兴,他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韩跃进商量后,决定带两个民警亲自去一趟东莞,一来表示长仁警方对案子的高度重视,二来也好以组织的名义,对东莞警方的协助表示感谢;当然,真正主要的原因还是刘玉明不放心把此重任交给别人。黑二落网了,命案的调查取证工作才迈出第一步,更多的工作事实上还得等把黑二安全押解回长仁后再开展,要是途中有什么不测,那么,命案是否能真正告破又将是一个问号。
但是,在去向徐大虎请示时,徐大虎却满口否绝了。徐大虎板着面孔质问韩跃进和刘玉明:“一个自己说自己犯有命案的嫌疑人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需得着刑警队队长亲自去提?年关来了,摆着的大案要案多如牛毛,除了去提人,刑警队队长干点别的事行不行?我看那黑二白二的多半是蹲黑屋蹲昏了头,翻船了,想得到从轻处理,于是挖空心思使出自首的鬼花招,说自己曾经杀过人。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俩也跟着装糊涂?试问,我当局长这些年,发生在长仁的命案还有哪一桩没破……接到封皮就是信,岂有此理!”
徐大虎的态度,无形中给了韩跃进和刘玉明一个暗示与下马威。不言而喻,黑二交待的命案如果查证属实,那么,就意味着发生在长仁县境内的命案至少已有一桩办成了错案。为了保密,东莞警方发来的通知没有涉及具体案情,但韩跃进和刘玉明心里有数,所谓命案,非夏天发生在长仁湖边的血案莫属。其它的命案,毫无争议和悬疑,唯此一桩,微辞颇大。不过,韩跃进是不会轻易和徐大虎争执的。权力在徐大虎手里,纵然真理在自己手中,他也深知道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因此,只要和徐大虎有了不同的意见,他都总是主动放弃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尽可能地与徐大虎保持一致。
他对刘玉明说:“刘队长,这样吧,你留在队上,东莞那儿就派别的人去。”
刘玉明同样习惯了不与徐大虎争执,但他和韩跃进有所不同,退后一步,他会采取其它方式适当地再进一步。表面上看,他是让步了,实质上,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和主张。
听了徐大虎的话,他的脑子飞快地打起了转转。韩跃进一提议,他便立即投石问路:“你们看谁去好呢?”
徐大虎说:“黑二是长仁湖镇的人,就由长仁湖派出所派人去吧!既然东莞那边说了是命案,我们也只好当一回事,所以,所长马天成亲自去最好!”
“他一个人去吗?”刘玉明又问。
徐大虎再不懂办案的规矩也清楚一个人去提嫌疑人是不合法的。在长仁可以,只要他说提就提;在外地肯定不行,只派一个人去,别人不会让你提。他琢磨了一下,除了马天成,真还没有他信得过的人了。此事不同彼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可他一时又实在是找不出另外的人选,因此,他征求韩跃进的意见:“老韩,刑警队派一个民警去吧!”
韩跃进也没有好的主意,便把目光投向刘玉明。
刘玉明瞅准机会,果断地说:“让派出所李明去。李明办事牢靠,为人踏实……”
徐大虎隐约地意识到了刘玉明似乎别有用心,于是,想了想,摆摆手,说:“不行!”
“为啥?”刘玉明明知故问。
“怕他惹事生非……他和天成关系不好,有矛盾 ……”
“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我劝说小李,学会尊重领导……徐局,我担保李明在路上绝对听从马所长指挥,不会再有事的……那天他父亲来找我,要我多帮助小李……怎么说呢,小李的父亲和我都是老朋友了,我答应了他,务必让小李得到锻炼……给我一个面子,行吗?”
话说到如此份上,徐大虎进退两难了。同意吧,担心刘玉明真和李明有什么企图;不同意呢,又没有正当理由,毕竟刘玉明是刑警队队长,总得照顾一下情面吧。斟酌再三,他点头答应了。他说:“你招呼李明,路上别再和天成抬扛,凡事听天成的!”
随后,徐大虎给马天成打电话交待了该交待的“注意事项”,刘玉明也给李明打电话,嘱咐了该严格遵守的的“组织纪律”。
下午,李明进城到刑警队办理提人手续和开介绍信,完了,去队长办公室找刘玉明,他不解地问:“刘队长,你咋安排我和马所长一块儿去?”
刘玉明给李明沏了一杯茶,望着李明,似想非想,半天,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到了东莞后,你务必把东莞警方的原始询问记录拿到手,明白吗?然后呢,一路上你不得离开黑二半步,不论是吃饭、睡觉、上厕所,你都要和黑二在一块儿……现在我们还不清楚黑二到底讲了些什么,但不管他讲的‘命案’与陈涛案有关还是无关,你都得保持沉默……马天成和你一同去不是我的意思,是徐局长的意思,只有你陪马天成去才是我力争的……你是聪明人,凡事多动脑筋。好吧,回去准备一下,枪支妥善保管,谨防不小心走火伤了人。本来我是想去的,可徐局长不同意。离春节过年没有几天了,乘船赶车很拥挤……安全第一,既要保证嫌疑人安全,也要保证自身安全。任何犯罪嫌疑人,未经法庭审判,都不能被视为是罪犯,他们的合法权力都应受到尊重和保障,特别是生命!”
说到“生命”二字,刘玉明提高了声调。
李明恍然悟出了刘玉明的良苦用心,他说:“刘队长,你放心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麻烦,我都保证把黑二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交到你的手中……”
刘玉明摇头,走到李明跟前,拍着李明的肩膀,打断了李明的话:“小伙子,先别保证,许多事情不是你和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公安机关水深,如果权力再搅到案子里面去,水就更深了……我真替你捏着一把汗。你不是马天成的对手,你像你父亲,正直,刚强,但缺乏心眼。做警察,只有正直和刚强是远远不够的,有时候你必须得‘坏’,‘坏’得要连犯罪分子也难以摸透你的底细……记住我给你的忠告吧,此行不能离开黑二半步!”
李明猝然感觉到了责任的重大。虽然他在得知是同马天成一块儿去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肩负的担子不轻,但经刘玉明如此一唠嗑,则更是坚信不疑,甚至还在心里蒙蒙的有了些许的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