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陈蕊回到家里时,陈大伯的尸体已经火化安葬差不多半个月了……
背一包,提一包,跨进家门,母亲正在房间里替她收拾屋子。为了给母亲一个惊喜,刚到家门边,她便对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大声吼道:“嗨……妈,我回来了!”
冷不防的一声吼,吓了母亲一大跳。回头,见是陈蕊,悲喜交加,赶紧扔了活儿迎上前来,接过了陈蕊手中的塑料袋。她说:“女,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妈就要孤独死了!”
“妈,咋会呢?妈吃了那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坚强着呢!”陈蕊放下背包,从背包里取出羽绒服,抖开,“妈,试一试,挺暖和的。”转身去拉燃了房间里的白炽灯。
母亲接过羽绒服,抚摸着,颠来倒去的打量:“女,多贵呀,买它干啥!”
“不贵的,商场打折,就几十块钱……妈,试一试吧,是许莉买来送你的!”
“是你那个同学吗?”
“是呀,她爸和哥认识,在县法院工作,好像是刑庭的庭长吧……夏天到家里来玩的那个许莉呀!”陈蕊替母亲将羽绒服套上,拉好胸前的拉链,然后抚住母亲的双肩,瞧了半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妈,蛮好呢,穿上,别脱下来了!”
母亲也跟着转动目光在自个儿的身上上下细瞧,末了,摇摇头,说:“你留着自己穿吧,妈老了,妈不穿恁么贵的衣服……”
“妈,不是说了吗,不贵的,也不是我买的……穿上!”
母亲依旧执拗地将羽绒服脱了下来:“女,妈现在不穿……”
“啥时候穿?”
“过些天吧,或者过年的时候,等你哥回来了,妈再穿!”
陈蕊一下子愣住了:“妈,哥要回来了吗?……不会吧,我才去看了他!
“快了,真正的凶手就要捉到了……”
“妈”,陈蕊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你没生病吧,咋随便乱说话呢!”
母亲拿开了陈蕊的手,不高兴地说道:“妈何时同女儿乱说话了?……是黑二杀了你嫂子和星儿,血衣都交到派出所去了。是我拿到派出所去亲手交给小李的……你大伯吃老鼠药自杀,不信你去他坟上看吧,就埋在你爸旁边。你大伯觉得对不起咱们家,所以死的时候把黑二藏着的血衣给了我……”
“妈……”陈蕊惊诧地望着母亲,半晌,扭头咚咚咚的跑出门。
“哪儿去?”母亲叫住了她。
“我去问李明大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来,听见没有!”
母亲严厉的语气和目光不容陈蕊不停住脚步,她说:“妈,我一会儿就回来!”
“天快黑了,你去干嘛!……派出所办案,你少去添盐加醋。要向你哥学,该管的管,该问的问,不该管不该问的别嘴岔岔的去使乱!”
“妈……”
“别妈和爹,其它的事妈听女儿的,这事女儿必须得听妈的!”母亲出门将陈蕊拉回到了屋子里。
陈蕊嘟着嘴,进屋后就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阴沉着脸不言语。
母亲也不计较,只管打开陈蕊的背包,一件一件的朝外面取东西,同时自言自语道:“黑二跑了,还没有捉住。要是捉住了呀,千刀万剐才解心头的冤气呢!狗**,害得涛儿好苦呀,要是你大伯不拿出血衣来,你哥不是要遭枪毙吗……女,这是给谁买的,是给你哥买的吗?”
她捧着陈蕊给李明买的毛衣问道。
陈蕊抬头瞟了一眼,一把夺了过来,抱怨道:“妈,你乱翻啥呀!”
母亲受了呵斥,一时竟傻了眼:“咋了,女,你生妈的气?”
“没有啊!”陈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于是转换了语气,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妈,是我给李明大哥买的。给哥买的那件我已经拿给哥了……”
母亲稍许彷惶了一下,问道:“你哥好吗,他说啥了?”
陈蕊站起来,将毛衣叠好后重新放进背包里,回答道:“没说啥,还不是那些老话,好好读书呀,注意身体呀……妈,我们学校的杨教授说假期要来派出所查看现场。杨教授是专家,在全国都很有名,他也觉得哥是冤枉的。要是杨教授来了,还是请杨教授吃一顿饭吧,或者送一点年货给他。城里人,不稀罕什么值钱的东西,咱也送不起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送点乡下的年货,兴许他会蛮高兴的……还有,哥叫你不要种地了,挺累!”
听了陈蕊的话,母亲心里好受多了,她说:“女,血衣找到了,又有教授帮忙,你哥一定不会再有事的。前几天你李明大哥送了一些香肠和腊肉来,说你特别喜欢吃香肠和腊肉,他在家里专门为你做了一点。那点年货就留着送给你老师吧!……女,小李对你那么好,你没给他写信,回来了就去看看他吧,把毛衣也送去。你和你哥不在家,多亏了小李时常来照看,要不是小李呀,妈怕是水也喝不上呢!”
陈蕊双手抚住桌上的背包,陷入了沉思,良久,缓过神来,叹息道:“妈,咱家落难,全靠好心人的帮助,没有他们,真不知日子怎么过呀。要是哥回来了,我就和哥一块儿去感谢他们……不是我没给李明大哥写信,我是怕连累了他。哥坐牢了,明白人都清楚,是嫂子家伯父徐局长在故意整哥。徐局长整哥,我再去给李明大哥写信,岂不是害了李明大哥吗?……妈,我知道李明大哥是好人,我会好好报答他的。所谓知恩图报嘛,一个人要有感恩的心才有可能真正体会出生活的快乐……时间不早了,我去坟头看看爸爸,顺带也看一看陈大伯。不管怎么说,大伯临死之前能把重要的物证交出来,就是交出了大伯做人的良心,哪怕他交出来的血衣并不一定就能证实黑二是杀害嫂子和星儿的真凶,或者也并不一定就能证实哥真的无罪,但大伯做人的品德是值得咱尊重的……李明大哥那儿我就明天一早再去吧,没给大哥写信,怕是大哥真生我的气了!”
说完,陈蕊埋下头,心情沉重地出门,然后踏着乡村迷蒙的夜霭,穿过幽暗的竹丛,向房后埋葬着父亲和陈大伯的山坳走去了!
72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起床来,浑身轻爽。
乡村的早晨,始终如一地散发着大自然固有的清新和宁静;薄雾仿佛轻烟,在茂密的竹丛里缭绕;池塘边飘浮着一枚枚枯黄的树叶;几只鸭子在白晃晃的水稻田里寻找食物;鸟儿从天空掠过,间或发出清脆的叫声……
陈蕊站在堤坝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孕满了泥土和野草芳香的空气,久违的从容和惬意又开始在胸怀里涌动。想起孩提时代的无忧与快乐,想起夏天和许莉迎着初升的朝阳亮开喉咙高歌时的情景,她踌躇地在脸上浮满了微笑。
吃过早饭,她对着镜子梳理了一番。红扑扑的脸膛,圆而明亮的眼睛,使她显得既漂亮又精神。她拢起齐肩的短发,扭着头,转来转去的反复看了看,觉得不甚满意,又去床头的衣柜里取了两枚白色的发夹出来,将披散的短发捌住了。
她特地选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和一条白方格子的呢绒裤。衣服和裤子都是她在学校买好而一直没有舍得穿过的。匀称的身材和体型,加上入时得体的打扮,刹时竟使她出落得水仙般清纯美丽。
临出门,母亲叫住她吩咐道:“女,见了你李明大哥一定要问一问你哥的事……叫小李一块儿来吃午饭吧!“
“妈,年底了,派出所工作那么忙,他能大老远的跑来吃午饭吗?”
“呵呵,看我这脑袋昏的……不能来吃午饭就来吃晚饭吧!你陪着他,等他下了班一块儿走。妈在家里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妈,你管自个儿的吃就是了,我到李明大哥那儿见得着他还是见不着他也没有一个准,见着他了再说吧!”陈蕊说完,系好脖子上的围巾,提上盛了给李明买的毛衣的塑料袋子,迈着轻盈的脚步向房后的大道走去了。
正好是个赶集天,路上有不少的行人,有的陈蕊认识,有的陈蕊不认识。不管认识与不认识,陈蕊都只管埋头走自个儿的路,一概不去理会。她在暗自寻思着见了李明后彼此会谈些什么,或者李明到底会不会提及没给他写信的事。假如李明真的问到了为什么不写信来,她怎样回答呢?还有哥哥陈涛的案子,假如凶手真的是黑二,陈大伯已经把血衣交出来了,那么,哥是否年前就能回家?哥回来了,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性格会不会变?追求与信念会不会变?仿佛一场恶梦,由不得你是否做好了准备,命运便把血淋淋的现实一股脑儿地推到你的跟前,让你身不由己地承担起灾难,承担起痛苦;让你不得不身心憔悴地在生活的激流和漩涡中殊死抗争……难道,和平年代,遵纪守法的公民就真的该活受这份儿罪?这到底是人的错还是社会的错?如果是人的错,那么,造成这一错误的人毫无疑问地就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如果是社会的错,那么,造成这一错误的社会毫无疑问地就应该深刻反思,寻找出这一错误植根的土壤,进而用正义与法制的铁铲予以铲除;否则,不管时代怎样前进,社会怎样发展,经济怎样繁荣,普通老百姓依然永远是强权为虎作伥的牺牲品,依然永远是强权为所欲为地伤害和折腾的对象……
到派出所,她打听到了李明的办公室。恰好李明不在,出门去了,所里的民警都认识她,便要她进屋子里去坐一坐,避避寒,好等李明回来。哥哥出事,她自知派出所里已不再是她可以随随便便进去“坐一坐”的地方了,因此,婉言谢绝了大家的好意。
她跨出院坝,准备到堤坝附近转一转,瞧瞧哥哥的房屋。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以前热热闹闹的房屋该是异常的冷清了吧?刚走到大坝入口处的水果摊前,她便和李明撞上了。
李明正陪杨小容低着头在挑选水果。
陈蕊不认识杨小容,但从他俩有说有笑的亲热劲,她已猜测出了几分。不过,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想,李明是不会那么快就耍
女朋友的。是上前去打招呼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明抬头,看见了她,惊诧不已:“陈蕊,你回来了?”
陈蕊脸红得发炀,回避不了,只好上前,将塑料袋子藏在身后,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说:“昨天回来的,正来看你呢!”
“是吗?那就到办公室……不,到我室里去坐一会儿,我把活儿忙完了就回来。小容……”他拉过杨小容,“陪陈蕊回去,外面冷,早点做午饭!来,我介绍一下……”
杨小容一把捋开了李明的手:“呸,谁要你介绍?陈蕊,陈所长的妹,你不是经常提到起吗?……嗨,百闻不如一见,真的很漂亮呀!走,我俩回屋去,别管他,不装出一副大忙人的样子好像就不是警察!”
杨小容大大方方地挽住了陈蕊的胳膊。
陈蕊想推辞,李明发话了:“去吧,杨小容,我女朋友,在县医院工作,今天休假,来帮我煮饭……”
“说错没有?重新说一遍!”杨小容睁大双眼瞪着李明,开玩笑道。
“说错了,好,是专程来看我的……”
“对了哟,专程来看你和来帮你煮饭是有区别的嘛,别大男子主义!”杨小容满意地回头,搀起陈蕊向派出所宿舍走去。
路上,陈蕊问杨小容:“你们恋爱多久了?”
杨小容说:“没多久,一个多月吧!”
“你们是咋认识的呢?”陈蕊又问。
杨小容笑道:“他妈介绍的。他妈和我妈是同事,以前一块儿在棉纺厂上班。别提了,他蛮清高,就是不见我!呸,警察,有啥了不起嘛,死了没埋,我才不稀罕找警察呢!”
“李明大哥是好人,厚道,你找了他是你一生的福气呀!”
“嗨,就是看在他厚道的份上才找的他呢!姐……我该叫你姐好呢还是叫你什么?”
“叫我陈蕊吧,可能你比我大,我叫你姐才合适……”
“我21岁,卫校毕业的!”
“我也是21岁。”
“几月生?”杨小容问。
“那……恐怕我真要比你大了。我是农历的正月,你呢?”
“好,姐,名符其实的姐,我是农历8月,以后我就叫你姐了。姐,考大学好啊,有了本科文凭,在哪儿都可以找饭吃,不像我们,做当官的出气筒,净受气!……姐,读大学累吗?”
陈蕊摇头:“不累,现在的大学多好读的!只要考进去了,混张文凭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会吧?”
“真的,大学都成了疗养院了……当然,想学到真实本领的确也不容易,这就看你怎么去对待几年的学习生活了。认真学习的有,得过且过的有,纯粹无聊鬼混的也有……如今的大学是一个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没跨进大学的校门,你就不知道里面的世界原来竟是如此的精彩……还好,像我这种乡下女孩,多少还懂得珍惜,因为我没有资本敢去浪费大好时光!”陈蕊心情不好,越说越是牢骚满腹,特别是想起马小瑶不可一世的嘴脸,就更是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