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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堪验完后已是深夜,因条件限制,县局不能做指纹和血型鉴定,刑大便安排专人连夜去滨江市公安局痕迹检验中心检测。尸体做了解剖后送到了殡仪馆冷藏。与此同时,案情分析会也在长仁湖派出所会议室紧急召开了。大家较为一致的看法是陈涛因和徐局长有分歧,中午回家又和妻子吵了架,便怀恨在心,下班时准备了作案凶器,晚上,和妻子再次发生矛盾并打斗时,趁机将妻子和女儿杀害,然后企图投湖自杀,未遂,被及时赶到的民警捉获……持此观点的主要是徐局长,其依据是陈涛左手臂的刀伤、短袖褂子上的血迹和留在现场的西瓜刀……
不过,根据对陈涛的初审,杨帆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杨帆说:“从平时的观察,陈涛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他不可能仅为口角就起杀人之念;再说,陈涛所做的陈述有一定的道理,现场确有被摔碎的西瓜……”
“平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就不会杀人吗,我看你是带着个人的情绪,因为你俩关系好,所以在大是大非问题面前你就替他说话,替他开脱罪责,还有没有原则立场!”徐局长打断了杨帆的话,怒气冲冲地责备道。
大家都清楚徐局长的性格,徐局长不但是任职整整十年的老局长,而且死者徐薇又是他的亲侄女,因此,他讲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有足够的份量的。既然徐局长给案子定了性,指出了调查取证的方向,即便有再多的意见和想法,也是不能随便说的。杨帆大胆抛出自己的观点,恐怕果真带着个人情绪。他真的很想帮陈涛,只是他孤掌难鸣,力不从心罢了。
当然,作为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刘玉明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但他和杨帆不同,他的话讲得非常委婉,措辞也非常的考究。他说:“我分析了一下,此案应为报复杀人,因为现场没有劫财劫物的迹象;凶手能够顺利地进入房间,也说明和死者是熟人或者至少认识;陈涛符合上述特征,因此不能排除作案的可能。不过,我们不能只局限于此,除了对陈涛的调查,我们还应把范围扩大,凡是和陈涛及其家人有仇有怨的,都是排查的对象!”
刘大队长的观点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接下来便开始了具体的部署和分工。杨帆带一个组的民警负责查外围材料,重点是近期被陈涛打击处理过的人;刘大队长带一个组的民警负责查清陈涛在案发前后的行踪;案子未查结之前,对陈涛先实施收容审查,并转送县局收容审查所关押;长湖派出所的工作暂时由杨帆全面负责;徐局长要求大家务必抓紧时间,力争一个月内结案……
会议结束后,徐局长和其他局领导先回城里,刘大队长则带着几个刑警留了下来。为防止意外,陈涛由武警看押负责送到县局收容审查所,临走时徐局长再三吩咐了,除武警和办案民警外,任何人不得探望和接触。
望着囚车驶出派出所的院坝,望着陈涛低垂着的头,杨帆的心里哽咽得难受。他目送着囚车腥红的尾灯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眼泪竟止不住的湿润了眼眶。他找到刘大队长,说:“我想亲自去现场看一看,我怎么也不至于相信陈所长会是凶手。俗话说麻雀飞过了也有个影子,两条人命,难道凶手就一点罪证也没留下?”
刘大队长拍了拍杨帆的肩膀,说:“现场已经清扫了,去也没用的。我们只有等待检验结果出来,唯愿西瓜刀上能检出凶手的指纹。我说的是‘凶手’而不是陈涛,明白我的意思吗?否则陈涛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你也怀疑搞错了对象?”杨帆将信将疑,盯着刘大队长。
“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呀!徐局长平时就刚愎自用,何况在此特殊时刻呢!本质上讲徐局长不坏,但他独断,这是他致命的弱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他铁了心认定是陈涛作的案,我们就只能跟着假定是陈涛作的案。目前我们所要做的工作就是抓到真正的凶手,使陈涛早日恢复自由。我认为仇杀的可能性极大,可是,在陈涛熟悉的人当中,谁又和他有如此大的冤仇呢?”
“我也琢磨过,陈所长在湖边工作了差不多十年吧,以前教书,没得罪过什么人;后来当警察,同样没得罪过什么人。他不大爱管闲事,也极少和人交往,上班就上班,下班就下班,我们所里的民警还常拿他开玩笑,说他是模范丈夫,一有空就回家里忙家务活;即便是当了所长,对同事,对老百姓,或者是对违法犯罪人员,他也是相当友善的。某种意义上讲,他更像是文化人,而不像是派出所所长。他从不拿脸色给大伙看,甚至连重话也没说过大伙一句;他在老百姓中的印象更是有口皆碑;当然,他妻子徐薇的性格就恰好相反,说不定是徐薇得罪了什么人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薇依仗她伯父徐局长,平时在单位里逞强好胜,得理不饶人,有可能得罪了人。说来也怪,案发前学校的老师都在开会,她居然没去,以至于案发时整排房屋里没有别的任何一个人在家。我问过隔壁的老师,学校通知老师开会是临时做的决定,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俩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边说边沿着通往大坝的水泥路行走。接近黎明时分,湖面起了雾气,氤氲的水雾飘浮在湖中零星的小岛四周,远远望去,蒙蒙胧胧的,就像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天空的明月渐渐的滑向了西边,失去了先前的光华,有些苍白;东方的天幕上,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惺忪的,眨着睡眼;大坝两旁的樟树在晨风中不时的颤动着凝碧的叶片,摇落粒粒露珠;水银灯的光照在地面上,冷冷的,显得有些冰凉和凄清……
到了泄洪阐处,他俩站了下来,倚着雕花的石栏,眺望着湖面,杨帆感伤地说:“人啦,真是一个不定的数,好好的,说出事就出事了。想当年,从警校毕业,分到派出所,风华正茂,我总觉得警察是一个多么好的职业,草绿色的警服穿在身上,既威严又神圣,如今,回过头来去看走过的路,去感悟从警的岁月里所经历的那些艰辛,才蓦然的发现也许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就拿陈所长来说吧,教书哪点不好,偏要来做警察,待遇低不说,既辛苦又危险,何苦呢!”
“怎么了,才干了几年警察工作就厌倦了?”刘大队长问道。
“不是厌倦,是我为警察抱不平。改革开放,百废待新,国家需要建设,社会需要稳定,老百姓需要安居乐业,而这一切落实到警察的身上就只有了两个字:付出!警察,多么沉重的称谓呀!假如案子破了,是因为徐薇得罪了什么人,遭此横祸,倒也罢了;如果不是因为徐薇得罪了什么人,而是陈所长因为工作、因为职业得罪了什么人,致使家人惨遭杀害,自己又蒙受不白之冤,大队长,作为一名警察,你的感想会如何?”杨帆插话了,他说:“不知是依旧叫你陈所长好呢,还是叫你老陈,或者叫别的什么……总之,怎么称呼你对于我来说,此时此刻都是一种痛苦。要讲的话,刚才刘大队长已经讲过了。我想补充的是嫂子和星儿的骨灰已由嫂子她爸妈领回去了,我叫他们暂时不要安葬,等我们把案子结了再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出舍房,依旧穿着警服,亲手安葬她们母女俩,那样,嫂子和星儿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你和我活着才能安心……”
陈涛的头缓缓地抬起来了,他的双眼盈满了泪水,他注视着刘玉明和杨帆,久久地,依然没讲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