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在对陈涛宣布由收容审查改为刑事拘留后,马天成连续两天提审了陈涛。不过,陈涛依然是保持沉默。马天成气得咬牙切齿,他说:“你可以不讲,你也可以继续采取抗拒的方式,这是你的权力和自由。但怎么审问你,怎么关押你,却是我的权力和自由。你是明白人,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派出所所长,你不是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假如你想活得自在一点,少受一点痛苦,那么我奉劝你,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
陈涛抬起头来望着马天成,眯着双眼,嘴角露出浅浅的一丝微笑。
“你笑啥,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吗?实话对你说吧,我可以不打你,甚至还可以不骂你,但我可以把你从这间舍房转到那间舍房,每天转一次。然后每次关你进去的时候就对同舍房里关押的其他案犯说:‘他曾经是派出所所长,如今犯了**罪,你们帮我好好的开导开导他吧’。你知道,坐牢的都是一些社会渣滓,他们最恨两种人,一种是警察,一种是**犯。前年看守所不是打死了一个在押人犯吗,那个在押人犯犯的就是**罪。假如两种身份你都沾边,嘿嘿……”
“嘿嘿!”陈涛跟着笑了笑。
“怎么样,愿讲吗?”马天成以为机会来了,立即改变了口气,和颜悦色地问道。
陈涛双手举起来,伸了个懒腰,他终于开口了。他说:“马大队,我当民警的时候你还在乡政府做公安员吧;我任长湖派出所的所长,你才从乡政府的公安员正式转录到公安局来做警察。从警都有些年头了,我算是明白了一个理,做人也罢,为警也罢,都不能太卑鄙,否则呢,会遭到报应的。俗话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怎么对待我我无所谓,但你要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法律,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如果每一个公安民警仅仅为了能立功受赏,就可以置法律与道义于不顾,而去挖空心思的搞刑讯逼供,那么,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是不是还会有光明的前途和希望!也许这个道理你不懂,但你应该懂得什么叫将心比心。圣人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百姓说换把椅子坐得。这些道理呀,其实公安机关在招你进来做警察之前,就应该让你明白!”
“呵呵,读了点狗屁书,认得几个狗屁字,就教肓起我来了。你算啥东西,也配来上我的思想课么!你的文化高不如我的手腕高,你的知识广不如我的关系广,你懂法不如我懂事,你会做人不如我会做官……好人不和疯子斗,既然逞能,那么就请进去吧,何时想通了我何时再来找你!”
马天成向管教民警吆喝一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管教民警进审讯室来了。陈涛认识他,以前在治安科工作,叫雷树成。
“给他换一个房间,人少了寂寞,就让他到人犯多的舍房里去。别忘了提醒里面的天棒崽儿,新来的是派出所所长、**犯,不要动不动的惹所长生气!”马天成一语双关的吩咐雷树成,然后倒了一杯水,端着茶杯,扭过头去只管自个儿的喝茶。
雷树成一边给陈涛解铐子一边说:“进来了就老实交待吧,何必自讨苦吃呢,你不讲难道公安局就拿不到你的证据吗?”
陈涛没答话,他苦楚一笑,在前面走出了审讯室,然后,穿过水泥院坝,站到了舍房的门前。铁门打开了,雷树成说:“去把你的衣服和鞋子拿出来,到别的舍房里去吧。怨不得我的,我也只是遵章行事!”
“是吗,遵的什么章?”陈涛问道,低头跨进舍房,不一会儿,提着衣服和鞋子出来了。
雷树成将他带到了靠高墙处的舍房门前,打开铁门,熏人的臭气立即扑面而来,紧接着又是一片吵闹声和惊叫声。雷树成吼了吼,声音才止住了。雷树成对陈涛说:“进去吧,要是里面谁欺负了你你就给我讲好吗?”然后,站到舍房门口处,对着房间吼道:“里面的崽儿听着,新来的是我远房亲戚,杀了人,你们少给我装聋作哑的不懂规矩,否则我老雷不认人哟!”
听了雷树成的话,陈涛心里一阵感动。他清楚雷树成并未按马天成交待的去做;说他杀了人,也并不是想揭他的底,而是舍房里的人犯大多不会去惹杀人犯的。雷树成如此做,实质上是在暗中保护他。
铁门重新关上了,阴暗的房间里人头攒动。他把衣服和鞋子扔到床铺上,然后坐在连铺床的一头,双手抱头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他是读书人,以前单独关押在一间舍房里,受再多的委屈他也能承受;如今真的和案犯关押在了一块,他的感情就难以承受了。因此,他想静一静,替自己即将崩溃的情感世界寻找到一个支撑点。
然而,竟管有管教民警的招呼,依然还是有那么几个不怕事的天棒崽儿来找陈涛寻刺激。陈涛刚坐下,头就被人用被子蒙住了按倒在床上,紧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疼得他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当然,他也不想喊叫。他的心死了,死了的心是感觉不出肉体的痛苦的。
拳打脚踢的发泄了一通后,见陈涛没有动静,几个崽儿以为出祸事了,忙停住手脚,拉开了被子。有的去扯陈涛的头发,有的去捏陈涛的鼻子,有的伸出手去陈涛的脸上拍打……头发可以扯,鼻子可以捏,唯独脸是不能碰的。脸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是一个男人自尊的最后一道防线,因此,只见陈涛两脚一蹬,跳到地上,双拳左右开弓,倾刻间直打得几个崽儿傻眉傻眼的昏头转向。末了,他又使足力气将靠他最近的一个小崽儿抓小鸡式的提了起来,狠狠地掼到地上,然后伸出一只脚,踏住那小崽儿的脖子,愤愤地骂道:“老子把你们当人,你们却把老子当猪。有种的就再来,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就非弄死你们这些狗**不可。”他扯下衬衫,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将衬衫砸到了几个崽儿的脸上。
他的这一举动,加上雷树成的提示,立即使他赢得了同舍房的在押人犯的敬畏。虽说里面关押的没有几个是好人,但坏人也有坏人的游戏规则。既是杀人犯,又那样的有些男子汉的模样,便由不得谁在陈涛的面前趾高气扬了。
接下来,陈涛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想睡的时候就睡,想起来的时候就起来,只要他不想说话,没有人会硬着头皮来问这问那。大家都知道他杀了人,都知道他是雷管教的亲戚,雷管教又的确特别的关照他,因此,除了对陈涛敬而远之外,偶尔也会有人主动的来对他表示出关心。
不过,在马天成再次来提审他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马天成见陈涛依然桀骜不驯,便怀疑自己的真实意图是否得到了管教民警的落实。他到舍房里去看了看,见陈涛睡的是“上八位”的铺位,心里全明白了。仗着有徐大虎撑腰,他把雷树成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他说:“像你这样配合案侦工作,我们的案子到底还需不需要破!”
雷树成是老民警,平素不大爱言语,但惹着了性子,也不轻易的让人。听了马天成的话,他生气地说道:“你看不惯我干脆就叫徐局长把我调开嘛,免得呆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胀你们眼睛。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需要你来教我怎样管人犯吗,真是岂有此理!”
马天成受了气,回局里向徐大虎做了汇报,第二天,陈涛被转到了另外一间舍房,雷树成也由收审所调到了看守所,不再监管陈涛……
22
新所长的任命下来了,杨帆忙着挤出时间来整理屋子,以便给新来的所长安排一间像样的办公室。虽说派出所的房间多,但东占一间西占一间,陈涛的案子又没有正式了结,他的办公室不好随便去动,所以,新来一个所领导,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新来的所长以前在治安科任副科长,警校毕业,比杨帆高一个年级,叫罗中华,年龄也比杨帆大两岁。高挑的个儿,方长的脸,戴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整个儿看上去一副儒雅的书生模样。不过,处事却柔中带刚,踏实稳当,一点也不像真正的书生,倒是像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退伍军人。
杨帆叫李明把办公室腾出来,搬到户籍民警办公室去,和户籍民警一块儿办公,然后将李明的办公室让给罗中华。李明找了两个联防队员来搬东西,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办公室收拾了出来。他把房间的钥匙拿去交给杨帆,顺便问了问陈涛的情况。他说:“指导员,陈所长还会回来吗?”
杨帆心事重重的望了望李明,指着旁边的椅子,招呼道:“坐吧!”
待李明坐下后,杨帆摸出一支烟点燃了。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问李明:“陈所长的妹是叫陈蕊吧,高考考得怎样?”
李明说:“我不是很清楚,估计还可以吧,我问过她的班主任,成绩在全班一直都是排在前几位的。”
“你不是在和她往来吗,咋就不清楚了?”杨帆问
“指导员,你不是要我注意分寸和影响吗?”
杨帆苦楚一笑,说:“你呀,真是木头脑袋,叫你注意分寸和影响并不是叫你不交往,人哪能不交往呢?我和其他领导的观点不同,哥是哥,妹是妹,一人犯法一人当,不能搞株连。只是我们的身分特殊,是民警,交往多了,或者不注意场合和分寸,容易引起非议,甚至是误解,特别是我。说实在的,陈所长出了事,家中又遭受了不幸,我真的该去看看他的母亲和妹妹。同事是一种缘分,能在一块儿共事几年,彼此和睦相处,很不容易呀!”
“那我抽空去看一看吧,说不定她考得很好的!”
杨帆不置可否,将半截烟头摁灭了。他说:“假如陈蕊考上了大学,需要我们派出所就她哥哥的事做政审,不管我还在不在长湖派出所,都希望大家能客观公正的就事论事。组织和法律没作结论,就不要硬套什么罪名。严格说来,未经法院审判,任何在押人员都不能被称着犯人。这个观点我在科所队长法制培训会上讲出来,有人说我开黄腔。是不是开黄腔,不久的将来会得到证实。我们国家迈上了法制化的轨道,依法行政和走以法治国的道路是必然,虽然中途可能会有波折,会有反复,但总的趋势和方向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我不希望看到因陈所长个人的事情而陈蕊就被拒之于高等学府的大门之外。一个人一生的道路很漫长,但关键之处只有那么一两步!”
“指导员,难道你要走了?”听了杨帆的话,李明问道。
“我报考了警官大学,如果考上了,会到北京去在职读三年书,拿本科文凭。当然,拿文凭是次要的,去接受新的思想、新的观念和新的知识才是首要的。我总感觉到在警校时学的那点东西太少了,不能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趁年轻,多学点知识吧,否则终究会被时代淘汰呀!”
“你能考上的,平时你就喜欢看书和思考。你走了,我们大伙儿工作起来就没有积极性了。你和陈所长都是好领导,怕是以后再也不能遇上你们这样的领导了吧!”李明在为杨帆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显示出几分的无奈和沮丧。
“新来的罗所长也是读书人,挺关心下属的,我和他相识多年了,对他较了解,他不仅没有官架子,也不善于欺下捧上和推卸责任。你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清楚他的为人了。只是他不大爱讲话,凡事只管做不管说!”杨帆站起来,理顺了桌子上杂乱的书报和笔墨纸张,然后嘱咐李明:“去吧,找个机会去看看陈所长的母亲和妹妹。我考警官大学的事暂时不要讲出去,虽然在职公安民警考警官大学有一定的照顾,不是难事情,但还是要走成了才算数。叽叽喳喳的闹出去了到时候又没有走成,多丢人呀!另外……”他朝门外瞧了瞧,见没有其他的人,压低了声调继续说道,“打听一下黑二的下落,看到底去了哪儿,如果有他的消息的话,告诉我,我不在,就告诉刘大队长。记住,这事千万保密,不要走漏了风声!”
李明惊讶地注视着杨帆严肃的面部表情,问道:“难道案子与黑二相关?呵,对了,他肩膀上有伤,像是被人咬的;还有,我送他去拘留所执行拘留,他的情绪有些反常……”
“别忙,你先说说他肩膀上的伤,是不是真的像被人咬的?”杨帆打断李明的话追问道。
“那还有假吗,叫他换衣服他怎么也不换,最后脱下衬衫,我就看见了那伤疤,我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说是和人打架被咬的。我还叫管教民警找医生来给他敷药的。”
“你咋不早说?”杨帆怔住了。
“你没问过我呀!”
杨帆沉重地摇摇头,说:“你呀,脑子里始终差一根弦,办案不能死脑筋,要灵光。懂不懂什么叫灵光,就是说不放过任何的蛛丝蚂迹;要敢于怀疑一切,也要敢于大胆的否定一切。你想想,陈所长既杀妻子又杀孩子,可能吗?别人不了解难道你我还不了解?既然陈所长不是凶手,那么谁是?长湖镇只有那么大,能有那么凶残的人说白了找不出几个。你是搞治安管理的,你把你所熟悉的人头拿来排查吧,一个一个的排查下去,看有几个存在作案的可能?”
李明琢磨了琢磨,恍然大悟,他拍着脑袋惊呼:“我咋那么笨呀!”
“怨不着你,事实上最初我也没有怀疑到他。案发后他一直留在家里,一点不慌张,给人造成了假象,直到突然听说他外出打工了,我才有所警觉。现在你提到他肩膀上有被人咬伤的伤疤,那么,**不离十,他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徐薇有咬人的习惯,所谓母老虎就是中学的老师知道她爱咬人而给她取的绰号。有一次她和陈所长打架,就把陈所长咬了一口,也是咬的肩膀,至今陈所长肩膀上还能看出伤痕。”
“那目前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