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有时候,灾难不仅不会将一个人击倒,反而还会变成强大的动力,促使这个人在从灾难中摆脱出来的同时,取得惊人的成就。
陈蕊的数学成绩历来不好,从小学到高中,少则零分,多则三四十分,总之,在她的记忆里,自己是从来没有结过格的。可是,家里发生了变故,命运将她推到了生死抉择的边缘,她的数学成绩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一方面,她调整了思路,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花在了薄弱学科上;另一方面,和她同桌的许莉是全班的数学尖子,知道了陈蕊的处境,也非常乐意帮助她。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从代数、几何到三角函数,许莉带着她,从头到尾的补习了一遍,结果,一通百通,她的数学成绩在全县高中毕业统考时,居然进到了年级的前10名。
陈蕊和许莉以前不是同桌,也极少往来,只是陈蕊家里出了事后班主任才将她俩调整到了一块。许莉的父亲在县法院工作,是刑庭的庭长,因为这,最初陈蕊也没同许莉多讲话。她的自尊心强,彼此的身份和地位悬殊大,怎么说她也不可能主动去找人攀谈,更何况许莉还是法院刑庭庭长的女儿呢。
可是,她不和许莉讲话许莉却偏要和她讲话,只要一有空,许莉就要拉上她,甚至连上厕所也要在一块。
陈蕊猜不透许莉的企图,曾隐约的问过许莉,她说:“你知道我哥的事吧,你爸在法院工作,你一定知道一些情况的,你和我在一块难道不害怕受影响!”
许莉笑一笑,回答说:“有那么严重么?你是你,你哥是你哥。你是我同学,对吧;是同桌,也对吧;这是一种缘分呀!”她索性伸出手将陈蕊的胳膊挽住,昂起头,满不在乎地从同学们眼皮子底下走过。她说:“我才不怕呢!”
陈蕊的语文成绩好,许莉的数学成绩好,在高考最后冲刺的那段时间里,她俩成了互补的最佳搭档。俩人的身高体型也大致相当,都瘦高瘦高的,长着隋圆型的瓜子脸,留着乌黑的披肩发,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性格炯然不同,陈蕊沉稳干练,喜静不喜动,而许莉却活泼天真,喜动不喜静。
填写高考自愿的时候,陈蕊和许莉的第一自愿都是政法大学,不过,陈蕊报的是法律系,许莉报的却是刑侦系。班主任曾提醒许莉,说:“你是女孩子,就报法律系吧,总凡你爸是从事法律工作的,搞刑侦工作辛苦,女孩子不适应!”她把头发一甩,回答道:“就刑侦,别人能搞我咋就不能搞了!”当然,在大家的一致劝说下,她还是将刑侦系改为了行政系。本来陈蕊是想叫她一块填报法律系,毕业后好到法院做法官或者到律师事务所从事律师工作的,可她就是不听。她说:“我爸做了一辈子的法官,烦透了,我才不想做法官呢!”她悄悄告诉陈蕊:“我想当警察!”
高考前一天,李明专程进城看望了陈蕊,他叫陈蕊安心考试,放下所有的包袱和顾虑,力争考出好成绩。陈蕊说:“你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该保持什么样的心态走进考场。”
因为次日要考试,李明也不好过多的担误陈蕊的时间,只在操场边摆谈了几句后李明就告辞了。转过身,李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陈蕊说道:“我和你交往的事局里知道了,指导员问过我,叫我要注意分寸,所以……”后面的话他吞吞吐吐的讲不出来。
陈蕊凄然一笑,说:“没啥,你去吧,如果影响了你的前程,那么,我就在此对你说声对不起好吗,以后你不要来看我了!”她背过身去,眼泪很快湿润了眼眶。
“不是的,你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李明赶紧上前解释,他说:“我是怕影响了你,我一个小民警,怕啥呀!”
陈蕊痛苦地摇摇头,她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关心!”
李明犹豫不绝,迟疑了半天,说道:“那我真走了,你保重啊!”
恰在这个时候,许莉回家吃完晚饭后转学校来了。她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李明和陈蕊,见李明一步一回头的走远了,才走到陈蕊跟前,扶住陈蕊的肩膀,低声问道:“怎么了,刚才那个是你亲戚吗?”
陈蕊摇摇头,没答话。
“那是你男朋友了,咋有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一声?”
陈蕊抬起头,抓住许莉的手,她说:“陪我散一散步好吗,我心里很乱!”
“好啊,明天考试,今晚本来就不该再看书。爸爸说了,要放松,妈妈也说考试前千万不能紧张。走,我陪你,到江边去,那儿有很多人放风筝!”
陈蕊说:“别走远了,只随便转一转就回来。你有爸爸和妈妈真好,如今我只有一个年迈的妈妈了,说不定哪一天妈妈也承受不住打击会突然间离我而去的。命啦,这就是一个人的命,摆在你的面前由不得你认与不认。”
“你很悲观,不好,要振作起来,迎接明天的考试。爸爸说,一个有所作为的人是不会轻易受命运摆布的……”
“你很敬重你的爸爸?”陈蕊接过许莉的话问道。
“是呀,我爸爸对人宽容,又明白事理,平易近人,从不拿脸色给家人和他的下属看。我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许莉说完,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陈蕊没有继续讲话了,她和许莉手挽着手,沿着操场边的林**跨出了校门,然后又转过低矮的围墙,到了校园后面的小山坡上。
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空,灰蒙蒙的远山,横亘在滔滔长江的尽头。她俩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坐了下来。从江边吹来的河风,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地拂动着她俩的秀发,使她俩情不自禁地陷入了遐想和沉思。
过了许久,天色渐晚了,许莉才对陈蕊说道:“咱们回去吧,考上了大学,我们的明天将是多么的美好!”
陈蕊扭头望着她,淡淡地回答道:“你的明天肯定美好,而我就不一定了。说实在的,即便是考上了,也要走成了才算数。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而我的命运呢却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你不是问我刚才那个人是谁吗,他是我哥派出所的民警,警校毕业的。本来我很钦佩他,哥出了事,他一如既往的关心我和妈妈,假如不听见他今天所说的话,真的,我会爱上他的。可是,现在我对他的看法却改变了。他对我的关心,只是基于一种同情,基于一种良心上的怜悯。人啦,落难到了受人同情和怜悯的份上,还有什么尊严和人格可言!”
“也许他不是那个意思,是你理解错了,我看他蛮厚道的。不过,你和我一样,都还年轻,没必要那么早的去考虑个人问题,你说是吗?”许莉用诚恳的目光端详着陈蕊,等待着陈蕊的回答。
“是的,还早。走吧,回学校!”说着,陈蕊站了起来,牵一下皱折的裙摆,然后,她将长发拢到了肩后。
20
考试一结束,陈蕊就收拾好物品往家里赶。她要回家去看望母亲,陪伴着母亲,替母亲分忧解愁,使母亲度过极端痛苦的难关。
将她送到客车站,递过行李,许莉拉住陈蕊的手,说:“过些日子我来看你好吗?”
陈蕊摇头,回答她:“你不要来,乡下的路不好走,又是大热天,你吃不了那个苦的。”
“我爸爸和妈妈小时候也是在乡下长大的,我喜欢到乡下玩耍呢。说定了,来看你!”她掏出手绢,擦去了陈蕊额头上的汗珠。
“好吧,不过来之前最好先打个招呼,我好到车站来接你。”
“用不着,长湖又不是很远,每年夏年爸爸妈妈都要带我去湖里游泳的。你不用管,我自个儿问着路来就是了。”
车到长湖镇,陈蕊片刻也没有停留。绕过湖边小路,择着近道,她踏上了回家的乡村小路。
玉米收割了,地里铺满了青青的苕藤;稻田里的稻子正扬花,微风拂过,飘溢出泥土和禾苗馥郁的馨香。翻小山丘的时候,陈蕊在黄桷树下坐着歇了歇气。硕大的树冠,浓浓的投下一片荫凉。过往的行人有认识她的,也有不认识她的,不过,不管认识与不认识,都会投过异样的目光向她打量。她知道乡下人,看着一个打扮得体的女孩,好奇罢了,所以也没有在意。
歇息了一会儿,她就又动身了。
过了小山丘,是茂密的竹林,竹林边有一方池塘,池塘里种满了莲藕。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清波绿水,碧叶拂疏,亭亭的莲花出水玉立,有洁白的,有粉红的,有的羞涩的打着朵儿,有的则完全的开放了,抖落出亮丽的妖娆。
陈蕊站在池塘边,望着满塘莲花愣神。她想起了初夏的那个夜晚,明媚的月光下,是李明送她到的池塘边,然后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握住。少女的手,一旦被一个闯入心扉的男人握过了,不经意间,在情犊初开的海洋里,就会翻卷起浪花,澎湃起波涛,虽然这种萌动的情感有时会转瞬即逝,但有时也会存留心底,仿佛感光了的胶片,只要有一丝亮光掠过,就会再现出当初的情景,浮现出彼此的音容笑貌……
一条小黑狗摇摆着尾巴来到了她的身前,伸长脖子嗅她的脚和手。她惊诧地低头,认出了是自家的小狗,便扔了手中的物品,蹲下身子,抱住小狗爱怜地唤道:“狗狗!”
小黑狗受了主人的亲昵,撒娇地跳跃着,扭动着身躯,汪汪汪地叫起来。叫声惊动了正在屋子里拾缀衣服的母亲,跨出门来,见是陈蕊,愣愣的,唤道:“女,你回来了!”然后鼻子一酸,浑浊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而出。
陈蕊站起来,望着母亲,奔过去,扑进母亲的怀里,唤了一声“妈”,紧接着,她的眼泪也出来了,晶莹的,挂在脸颊上……
夜里,母女俩做了可口而丰盛的饭菜。刚将饭菜摆上桌子,隔壁的长顺大伯就来窜门了,他对陈蕊的母亲说:“老嫂子,听说蕊儿回来了,我来看看!”
陈蕊忙招呼陈大伯坐。陈长顺端详着陈蕊,说道:“长高了,水灵灵的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了。乡下的姑娘就是比城里姑娘瞧着顺眼啦!考完了吗,能考上?”
陈蕊笑着回答:“考完了,是不是能考上还说不清楚呢!”
陈蕊的母亲叫长顺大伯一块儿吃晚饭,长顺也没怎么推辞。两家的关系历来就好,陈蕊家遭遇了不测,长顺大伯关怀备至,两家的关系就更是好了。
端上饭碗,陈长顺叹了一口气,他对陈蕊说:“人啦,真是一个不定的数,那阵你哥考上大学,惹得一村的人好羡慕,可孩子命苦,遭了啥孽呀,要背杀人的黑锅。街上的人都说他是冤枉的,我也不相信他会杀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那天他在我买西瓜,我还和他说话,多客气,从来也不拿当官的架子。可惜……”
他的话使陈蕊母女俩都很伤感和难过。陈蕊担心话题扯下去母亲心里会难受,便打断了长顺大伯的话,她说:“大伯,多亏你的照顾,母亲才没跟着倒下。如今爸去了,哥一时半载的看来也是回不来的;我呢,假如考上了学校,也要到外地去上学;家里没有一个亲人,你就多替我和哥照顾照顾母亲吧!等哥回来了,或者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了,再来好好的感谢你!”
“闺女,说啥傻话,**的事就是我的事咧,你尽管放心。只是现在你考试完了,就抽个时间去城里看看你哥吧,打听一下他的情况,看是不是公安局的搞错了,我一直都纳闷啦!”
“大伯,哥是警察,他懂法,他的事他自己管吧,旁人帮不了忙的。再说,案子没结,也不准去见人。过些日子,等案子结了,不管有罪还是无罪,我都会去看他……小松哥呢,咋没见着他?”陈蕊又岔开话题突然问道。
提到黑二,陈长顺脸上有了光彩,他嘿嘿嘿地笑了笑,回答道:“出门挣钱去了,你黑二哥呀,自从你哥出了事,就懂事多了。我给了他一点路费,到南边去了。”
“走了都差不多一个月了吧!”陈蕊的母亲在一旁补充道。
陈长顺点了点头:“让他出去闯吧,呆在家里,一天到晚的扯皮撩筋,从不干点正当事。”
“是到深圳吧,很多内地打工的都跑深圳?”陈蕊问。
“没来信,说不准。那龟孙子欠长见识,出了门就忘了爹了,看他以后怎么好回来见人呢!”
“可能是忙吧,你没听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回来讲吗,累死人不说,干了活还不一定拿得到工钱。男孩儿,说懂事就懂事了!”陈蕊的母亲替黑二开脱道。
“老嫂子呀,你依然是善菩萨一个,遇着事尽往好处想。黑二是啥东西我还不清楚吗,别指望他出去混个啥人样儿,只要命不丢,不给我这张老脸继续抹黑就成了。我都60多岁的人了,还活得了多久吗?他娘把他扔给我,能够将他拉扯到今天我已经尽到责任知足了。今后的路他自个儿去走吧,发了,回来去他娘的坟前嗑一个响头就是对他娘最好的报答。我稀罕他什么呀,眼不见心不烦,走的越远越好……”
“大伯,看来你对小松哥有成见。其实现在的年轻人,只要晃过了,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改邪归正走正道,挣大钱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时代不同了,改革开放嘛,条条道路通北京,社会给每一个人都搭建了施展才能的舞台……”
“闺女真会说话呀,可你想过没有,黑二是那块料吗?”长顺大伯笑道。
吃完夜饭,陈蕊的母亲去抱了一叠草纸出来,要长顺大伯帮忙做烧香的纸烛纸钱。她对陈蕊说:“女,过两天就该给你爸烧尾七了,七七四十九呀,混起来真快。按老人们的说法,人死了,魂并没有走远,要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出鬼门关重新投胎人世的。你回来了,就由你来给你爸写生期时辰吧,免得又去求人!”
陈蕊在乡下长大,懂得乡下的一些风俗习惯,虽说觉得封建迷信的烧钱化纸荒唐可笑,但为了不伤害母亲,她还是满口的应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