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午后了。
看一眼窗外,天气依然阴沉。
立即起身下床,我不能就这样呆下去了。
我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提了白龙剑牵了白龙马出门而来。
吕安的家距我的住地约有十里之遥,所以,我很快就到了。
我看到大门紧闭,就恼怒地拍门。
直拍得门庭之上的小窝里安睡的燕子痛失了美丽的梦境,尖叫着飞离窠臼,飞上我的头顶,唧唧喳喳地对我表示着不满。
我无暇估计太多,因为我知道它们永远也无法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终于,门开出一条缝来。
我看到吕家的老家人吕同一脸困倦的脸。
“原来是中散大夫,你有什么事情吗?”
要是在平时,我可能会非常尊敬地对他说明我到来的简单理由。
但是今天我理都没有理他,就直接推门进来。
“吕巽在家吗?”
我边问吕同边向吕巽的房中走去。
这里太熟悉了,尽管与吕巽早就形同路人,但是他住在哪里还是大致明白的。
二少爷他在休息呢。
“你就不用跟着了,我找他有点事,办完就走!”
“中散大夫连杯茶也不喝吗?”
“不了。忙你的去吧。”
我已经能够听到白龙剑在我的紧握之下发出的愤怒的前奏。
仿佛看出大事不妙的情形,吕同赶忙朝另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到了,吕巽的房门大开,里面鼾声如雷,看来睡得非常心安理得。
你个畜生,直到现在你还能够如此坦然地睡觉。
我跳进了屋内。
我看到正在呼呼大睡的吕巽,他双手上举,两腿上提,口水长长地挂在嘴角,像极了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我抽出了白龙剑,真想立即一剑洞穿他的心脏,或者直接割断他的喉咙。
但是我还是忍住了。
我不能让他如此轻松的死去,绝对不能。
试想一下若云,当她含恨含冤死去的时候,她的内心该有多么巨大的痛楚啊!
我得叫醒他。
“起来!”我拿剑拍了拍他的脸颊。
他打了个寒颤,醒了。
“嵇康兄,你,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干的好事,还问我干什么!”
“我有地方得罪你了吗?”他还是一脸迷茫。
“混帐,若云是怎么死的?快说!”我感觉自己的心肺都在迅速地膨胀。
“这……这……这好像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没什么关系?今天我就让你尝尝死亡的滋味!”我心中无限张大的愤怒实在难以平息,我举剑长舞起来。
在白龙剑长长的呜咽声中,我看到吕巽长长的睡衣如祭奠的纸灰片片飞落,我看到吕巽高挽的长髻如枯败的蒿草颓然散落,我看到吕巽的汗珠如夏天的骤雨涔涔滑落,我看到吕巽的脸色从从容的粉白到惊惧的泛青,直到最后成惨白成死灰状。
最后,当一切毫无阻拦,我开始在吕巽的身上和脸上写字,用剑写字。
好久都没有动过笔了。
这一段的事情太过细碎和芜杂,我甚至都忘记笔是怎么握的了。
但是,剑法,我倒是从来都没有放松过练习。
我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心路上,常常只能邀月共赏。
我的性格已经决定了我不可能拥有太多的真挚的朋友。
因为我不习惯和人倾心畅谈。
我无法和人多多地交流的现实让我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只能左手握着右手激励和安慰。
因为若云,让吕安成了例外,他成了第一个潜入我生命底色的男人,也将成为最后一个。
现在,我的脑中又一次出现了那个空茫无状的场景:我是一粒黄沙,游身于一片混沌的金黄之中,金黄的细纱在飞速地旋转,而我在一直寻找着生命的出口。
一度,我甚至已经飞离了自己本身,跳脱出自身的纠缠,世事的纠缠,但是在新的地点,一种暗合的罅隙再次将我吸纳进去,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滑落和暗无天日的挣扎,尽管我知道我还会奋起,我不会绝望,但是我没有理由说服自己自己会给自己一个希望的顶点。
就这样,我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来回地奔突,就像困兽,生存让它们即便遭遇困缚依然需要挣扎,而我,是生命的责任让我即便遭遇空前的劫难也要咬紧牙关,抵抗黑暗、龌龊甚至暴力……
“嵇康兄——”
好像是谁在叫我,我的剑走龙蛇,停都无法停止。
因为我已经被恨包裹,被魔缠身。
“嵇康兄!”
我真的清晰地听到了喊叫,是在叫我。
我的意识这才明白了一些。
疲惫的意识,多么无力,又是多么具有杀伤力。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仇恨,却非常能够控制剑的轻重,因为我已经看到全身血污的吕巽像扒了皮的蛤蟆正睁大着可怖的眼睛唇齿翕张着。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我无法听到,我只能听到别人的喊叫,因为我的心中已经将吕巽的声音设置为拒绝状态。
“快停下来,嵇康兄!”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是他,吕安,我的朋友。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劝我?他不是你的亲兄弟么?他不是你的爱妻的羞辱者么?他不是你想要杀死但是碍于血脉亲情无法下手的人么?现在,我替你动手,你为何还要劝我住手?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努力地停下剑来,气愤地质问。
“嵇康兄,杀人非常容易,但是杀人是要偿命的,为这种人,你值得吗?要杀也是我来杀——”
“千万不要杀我,弟弟,还有嵇康兄,我也是被逼无奈呀,是钟会那小子让我干的!”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朝吕巽看过去,这个过程似乎运行了几个时辰,我终于看到了,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成了一片深秋时节里落下的灿烂的枫叶。
我把这片灿烂送给我曾经,不,是我一直深爱着的若云,不知道她能否在九泉之下安宁地生活。
“你是说钟会?”
“是钟会,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