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乌云从天际边飘来,遮住了空中的银月。天地间更暗了几分。
“风老弟许久不见。”一个矮胖的黑衣人从垂花门外缓步走入,嘴里说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喜欢养一些废物。”,语气中充斥着不屑。
黑衣人在他身前一丈外站定,目带轻蔑看着那几个躺在地上,那几个已死的风家弟子冷哼一声。随即抬起脚来,把躺在他脚边的一具尸体一脚踢开。
“难道我们认识?”风离山上前一步,用狐疑的目光,把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后,但见对方浑身被黑布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着实想不起来是哪位故人,于是问到:“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黑衣人二话不说,朝他扑了过去,把那柄是刀非刀,是剑非剑的兵器举起,欲从风离山头顶劈下。
就在黑衣人的兵器距离风离山头顶不过两寸之时,对方抬起右手举过头顶,掌心金光四射,托住了黑衣人手中那柄古怪兵刃携疾风落下的一击。
风离山身边突生烈风,吹得黑衣人衣袍猎猎作响。趁此空档,他立马回头对身后的鲁叔厉声道:“还不走?”。
缓过神来的鲁叔,一把抱起呆在原地,惊魂未定而瑟瑟发抖的风灵啸,就要凌空而起。奈何黑衣人眼刁,见他才有所动作立马借力后翻,同时袖中射出三枚银针,朝着风灵啸而去。鲁叔听到破空声传来,本能的一个转身,挡在风灵啸身前,用自己的后背去面对那些银针。
“还想逃。”黑衣人怒斥一声,仆一落地又一跃而起,袖中又弹出三枚银针,朝风离山的面门而去。手中兵刃直指风离山胸口,力求让对方难顾左右。
“铛铛!”两声脆响传来,电光火石间风离山扬手打落了几枚银针。鲁叔借机抱着风灵啸奋力跃起,化为一道白光朝着九玄山方向飞去。
黑衣人见状,眼露盛怒,大吼一声以泄心中不甘。
风离山浑身已是金光大作,将黑衣人的古怪兵刃挡在身前一寸处。
黑衣人手臂奋然发力,手中兵刃依然不能再进半分。眼中的愤怒,渐渐的化为了惊讶。
“小孩子不适合看血腥的场面。”风离山将双手负在身后,道:“现在走了,我们也该玩点真本事了。”。说完把头左右扭动了几下,脖颈随即发出“咔咔”两声轻响。
在黑衣人看来,此举无非是在羞辱他,尤其是对方脸上的平淡,让他越来越恼怒。急忙把兵器一收,又举过头顶,对着风离山的天灵盖猛劈下去。
那柄古怪兵器身上青光暴涨,胜过之前,把他的一袭黑袍都照得发绿。就连被金光笼罩着的风离山脸庞,也隐约变得有些翠绿。
可结果依旧,兵刃根本碰不到风离山。黑衣人眼中凶光里,透出一股淡淡的疑惑,他轻声细语道:“不可能啊?”,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不可能什么?”风离山右手轻轻一挥,围绕在他身边那些强烈的劲风一股脑的朝着黑衣人而去,猛力撞击到黑衣人胸口,把那他吹得如落叶一般,倒飞了出去。
看着慌乱中赶忙将兵刃横在胸前的黑衣人,风离山笑道:“是说风某道行不可能这么高吗?”。
黑衣人在空中连翻四五下,才把劲风力道全部化去。方才落地,就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风离山,愕然道:“乾坤凌风?”。再看他身上的黑衣,已然出现了几道口子,隐约可以看到口子下,还有几道细微血痕。
“阁下好眼里,这正是风家十大奇术之一的乾坤凌风。”似笑非笑的风离山,眉宇间挂着淡淡的自信,嘴里问到:“难道阁下曾经和我风家人交过手?”。神态自若,仿佛根本就没把这个三下五除二就杀了他几个弟子的黑衣人放在眼里。
黑衣人微怔许久,目光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堂门上,见门上挂着一横匾,上书:“深露堂”三个大字,脑中灵光一现,恍然大悟。
“深露,深露,深藏不露啊。”他脸上的惊惧在这一瞬烟消云散了。嘿嘿一笑,道:“难怪临行前,那人给我支招说,风家如今虽已式微,却根基深厚,不可强攻只可智取。”。
“那人?”风离山皱了皱眉,惊疑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黑衣人得意道:“那人可是你的老朋。”,“友”字还未出口,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低头定睛细看自己左边胸口处,只见上面赫然插着三枚银针,呈三角形,只有针尾露出,大半已入体内。
那正是之前他朝着风离山面门投去的那三枚银针。
他缓缓抬起头来,瞪着风离山咬牙切齿道:“风老弟,你可真狠啊。招招致命!”。
“彼此彼此。”风离山额上大汗淋漓,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喘着大气说:“你不也在银针上,涂了魔教第一奇毒散筋粉吗?”。
语毕,他身上才泛起的金光变得暗淡,溃散之势渐显。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支插在自己左手手腕处的银针,苦笑一声。随即脸色又复平静,如古井之水。
那是黑衣人第一次攻向他时,悄悄的刺入他手腕之中的。本来以为一只银针也没什么,且没有刺到自己要害就没去管,全当被蚊子咬了一口,没想到这银针上居然淬了毒。
生为修道者,他知道此时自己运气困难,想必体内的经络都在腐烂了,正是拜散筋粉所赐。此毒乃是千年前魔教高手金丹老人所创;无色无味,让人防不胜防。且它对凡人无用,可对修真者威胁却是很大。
毒素一旦进入修真者体内,哪怕只是一点点,经络都会因其腐烂,五个时辰后全身瘫痪,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当年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都是死在这种奇毒之下。更毒的是,此毒居然无解。
后来金丹老人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这种天下奇毒以及配方便已失传。算来此毒最后一次出现在十方玄界中,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
黑衣人也好不到那里去,那三枚银针虽然不粗,却很是锋利,已刺断了他心脏上的三条经脉;胸闷之感,越来越重。
“阁下一定没想到,你用那失传已久的奇毒害人,自己也要死在奇毒之下。”此时风离山的眼眶中只有不惧,和平静。
“呵呵,我可没那么傻。”黑衣人一笑,道:“我只有在那枚刺入你手腕的银针上涂了散筋粉。”。说完,身上再次散发出凛冽的杀气。摇摇欲坠的他朝着风离山缓步走去,嘴里继续说着:“交出十方秘籍,我饶你不死。”。
他虽断了三条心脉,但不打紧,之后若能及时处理,还有一线生机。但风离山可不同,中了早已失传的天下奇毒,就算不死也会残废。任你道行在深,在这奇毒面前也无可奈何。
看着他脸上肌肤渐渐的变成黑,黑衣人的眼中得意便更盛了。
就在此时,风离山开怀大笑了几声。
笑声回荡中,他对黑衣人投去了敬佩的目光,不急不慢的说到:“阁下心思缜密,敢于铤而走险,这份胆识让在下着实佩服。你就不怕这支淬毒银针没击中我吗?”。
黑衣人闻言一惊,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让他惊愕的不是风离山的话,而是对方无惊无惧也无憾的神色,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使得他的心不由得一寒。
这份临死不惧的镇定,得经历多少生死才能练就?又且是一个资质平平之人所能拥有?
若是风离山求饶倒也罢了,可对方不仅没有如此,反而临死不惧。风离山此举让黑衣人内心深处突升悔意,后悔自己贸然行动。
他赶忙定住心神,不再乱想;五指攥紧手中的兵刃,使得自己不至于再莫名其妙的徒生恐惧。
也就是这一愣,让他迈入了鬼门关。
趁着黑衣人分神之时,风离山一跃而起,扑向那黑衣人后将其抱住,双手在对方背后紧扣,使其不能动弹半分。
他一直在等这一刻,之前的泰然自若无非就是为了这一刻。
一个经络尽毁的将残之人,居然如此大力,城府之深,让黑衣人手心不由得直冒冷汗。他想挣扎却已晚了,绝望在眼角边缘渐显而出。
“纵然是死,风某也要带上你。”风离山强忍着体内越来越重的痛感,抬头望向不远处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一个轮廓的九玄山,暗自说到:“啸儿,原谅爹不能再陪着你了。”。然后轻声一叹,手上又发力几分,把黑衣人箍的更紧了。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微笑。心里又说到:“若雪,我来陪你了。”。
他眼中尽是自豪和骄傲之色,嘴里念叨着:“就让你死前,再见识一下风家的另一奇术焚天离火!”。话音刚落他喉结处一动,脖颈肌肤下红光一闪。接着就见他张大嘴巴,吐出了一枚鸡蛋大的火球。
火球光芒四射,瞬间照亮四方,连在黑衣人那柄古怪兵器上闪烁着的青芒,也变得黯然。
火球围着两人缓慢旋转,红色的火光把黑衣人眼中绝望清晰的照出。四周气温,变得如同三伏天一般,热气翻滚之中,院中草木皆有焦黄。
心胆俱裂的黑衣人五指一松,那柄古怪兵刃从手中掉落。他五指连动结出几个手印,那兵刃还未落地就飞了起来,凌空悬在风离山的头顶。
火球也在此时停下了旋转,靠近了黑衣人的后背心。
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只是黑衣人藏在遮脸黑布下的脸已面如死灰;而风离山依然镇定,淡淡的笑着。他在黑衣人耳边低语:“我们地狱里见。”。
“啊!”惨叫响起,火球击在了黑衣人后背之上,顷刻间便将两人变成了两个火人。古怪兵器也在这一刻朝着风离山的头顶落下。
烈焰见风就长,朝四周蔓延,院中的草木也燃烧了起来,整个风府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内,化为一片火海......
风灵啸心头一颤,莫名的惶恐在他心底翻腾起来。他看着身边云雾,听耳旁风啸,心慌中有些许迷惘。
不经意间想起今天是自己的诞辰,却连一碗寿面都没吃到,心里又多了点遗憾;只是那些遗憾连同着迷惘一起,很快就被莫名其妙的心慌给冲散了。
鲁叔紧紧地抱着他,奋力往那九玄山的山顶飞去;一心只想把他平安送达天玄门中的鲁叔,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意乱和神慌。
每每想起临行前,风离山眉宇间若有若无的紧张,鲁叔心总是会咯噔一下。
他追随风离山已有百年,深知老爷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弱不禁风,道行也不像外人看来那么低微。故此他也知道能让风离山紧张的人不多,想必今日他感知到的高手,确实道行不低。
当他飞到凌波城上空之时,回头一瞥;见城中火光四起,腥臭中杀声遍地传开,其中还常有惨叫闷哼连连响起。
当时他就恨不得立刻落下,找到那些黑衣人大开杀戒,但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少爷,是风家未来的希望。忠心让他不得不一牙咬,继续往九玄山方向而去。
他不知为何,道行也不低自己怎么今日却飞的如此费力,才飞了一会就觉得浑身无力,还有点气息不畅之感。要不是一定要把风灵啸平安送达天玄门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只怕他此时已经落下休息了。
鲁叔抬眼望向上方,心想到了那里他们就安全了。不,是小少爷就安全了。那时他就可以折身返回凌波城,和老爷一同并肩而战。
想到此,他突然加快了速度。
又飞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来到山顶,鲁叔已是大汗淋漓。见到诸多飞檐翘角,在远处雾霭之中时隐时现后,他立时松了一口气。抱着风灵啸落在了一片广阔的广场上,大喘粗气。
方才落地,几个身着蓝衣,手持长剑之人从广场周围的黑暗中跃出,给那些薄雾带起了阵阵波动。
这几人来到鲁叔和风灵啸面前把手中长剑一指两人身上各处要害,齐声怒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长九玄山!”。
“凌波城风家老奴鲁平。”见他们身着天玄弟子衣袍,鲁叔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上面刻着九龙环日图的长形玉牌,将其举过头顶,高喊道:“奉老爷之命,送少爷山上避难。”。话未说完,对面的风灵啸已面露惊恐,就连那几个天玄门守卫也是如此。
鲁叔嘴里伴随话语而出的,不是吐沫星子,而是一丝丝黑色的血沫子,顺着嘴角流出。
他见天玄弟子们面露惊疑,还以为他们依然心怀戒备,又高声喊到:“凌波城风家老奴鲁平,奉老爷之命,送少爷山上避难。”。
“凌波城......”鲁平说到此瞪大双眼,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双唇连动还想说什么,却再已说不出话来,从他嘴里涌出的只有发黑发紫的血。
“鲁爷爷!”惊慌失措的风灵啸,用颤抖的手轻摇着他的身子,连声问到:“你怎么了?”。几个守卫弟子一愣之后,急忙用犀利的目光在鲁平身上细细搜索一番后,发现一枚银针,不偏不离的刺在他的风池穴上。
针身乌黑,只有针尾银白,显然针上带着某种毒物。
鲁平望着恐慌不已的风灵啸,强挤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来想要摸摸他的脸颊,告诉他别怕。可手才抬起,就又垂了下去。
这个老人,此时已然没什么力气了。
那枚银针正是黑衣人掷出的六支银针之一。其中两支被风离山挡下,三支反弹到黑衣人的胸口,而这支漏网之鱼却刺入了鲁平的体内。
不巧的是这支银针上,带着剧毒。
当时他忙于护主,一直没有注意到银针的存在。甚至连针上毒液入体,也没察觉到;否则他及时用元气将毒液逼出,也不至于落得此时毒素攻心的下场。
看到风灵啸平安抵达天玄门,他也安心了,心里更是无憾。因剧毒折磨而生的痛苦被欣慰所取代。
眼中浮现几分不辱使命的自豪,以至于他闭眼后依然保持着微笑。
在风灵啸眼中,这曾是世上最和蔼的笑容,而此时是那么的僵硬冰冷,毫无生气。
他没有哀嚎,没有大喊惊呼。只是默默地用衣袖试图把鲁平脸上的血迹擦干。每每碰到鲁平的皱纹时,身子都会微微一抖。
守卫弟子都已愣住,一时忘了通知门中长辈,纹丝不动的呆在原地,不约而同的把手中长剑缓缓垂下。
当鲁平的热血冷却,风灵啸终于流出了眼泪。只是依旧没有停下为鲁平擦干鲜血的举动。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心底呐喊咆哮着,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头虽是他的仆人,但他向来视对方为自己亲爷爷一般。如今至亲之人死在自己面前,顷刻悲愤难抑。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在心里自问了十几遍后,自责和屈辱在他心中化为一个声音:“因为你太弱了。”。
是啊,我太弱了。
他嘀咕了一句:“如果我不用人保护,鲁爷爷也不会死的。”。声音太小,以至于那几个守卫弟子都没听清他说什么。
突然想到山下的父亲,他猛然站起身来,可气血攻心已久,站起来的那一瞬便头晕目眩,身子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意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