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贬低我,我不生气,我就是高兴。你忘了克鲁特先生的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我今天做的事只能算是帮助吧。
刘敏是个优雅的女人,从不说脏话,再不高兴的事也不会挂在脸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开始变得粗俗,变得暴躁,变得恶毒,穿着也不讲究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心理的变化,但就是不愿意制止,苏教授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这种打击让她变得心灰意冷,她并没有指望能嫁给他,其实根本没有往那上面想过,她就是喜欢他的风趣和纯真,喜欢他的教养和风度,如果病人都像他那样,她这个护士长当得多么体面。
丁海已经佑属宽磨得快没有了耐心。医院里最近气氛4艮差,武明训的官司严重影响了大家的心态。即便上班时间,医生护士们也开始仨一群俩一伙凑在一起说小话,小道消息满天飞,风气很不好。
罗雪樱跟严如意的感情也受了影响,两人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人压抑久了会失态,罗雪樱最近就经常对患者发火,她知道这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
这天早上她出门诊,一个年轻女孩儿,半年里已经是第二次来仁华流产了。罗雪樱为她作了检查,从屏风后面出来,女孩子也从屏风后面出来,边走边整理衣服。罗雪樱情绪很差,让病人坐下,她告诉病人,她的子宫壁已经非常薄了,再4故人流的话以后可能都不能再怀孕了,还是不要做了。病人一下哭起来,哭诉说她没工作,男朋友不想要孩子,她已经为他做过六次人流了,每次一怀孕,他就说不是他的,要是不打掉,就要跟她分手。罗雪樱目瞪口呆,一怒之下,就问病人要电话,说是给她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流产的后果。
罗雪樱打通了电话,男人却满不在乎:“那又怎么了?她想当妈就生呗,生了自己养不就完了嘛。”
罗雪樱终于火了。现在的病人太不像话了,当病人不像话是因为当社会的人也不够格,她决定发一次火:“你太过分了!你这样说话算什么男人,你太坏了!”
男人一听也变得愤怒:“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你是个浑蛋!你就是个大浑蛋!你过来,现在就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说完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居然真的来了,也许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医生,敢打电话来直接教训他,他走到妇产科门口,高声叫着:“我找我媳妇!刚才谁给我打电话说要教育我来着?”
罗雪樱闻声走出来:“是我!”
男人看看罗雪樱,一脸横肉:“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
罗雪樱厉声说:“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男人有些紧张:“干什么?”
罗雪樱严厉地说:“你过来,我让你过来!”
罗雪樱带着男人进了诊室,拿过一张很大的教学挂图,对男人说:“你坐下,我跟你讲讲!”
男人一愣:“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家的事儿!”
罗雪樱很坚决:“等你生病住院了,就是大夫的事儿了!”她打开图,说道:“你来看,这是女人子宫的解剖图,这就是子宫壁,通常情况下,正常的分娩,胎儿属于正常剥离,不会伤害予宫壁,而人工流产是侵略性的,是要把正常生长的胚胎用机械方式刮下来,子宫壁就会受刺激,就会越刮越薄。你女朋友现在的予宫壁已经很薄了,后面很难再怀孕,就算不想要孩子,内分泌也要受影响,女性的雌激素承担着很多功能,如果雌激素不足,会引起早衰,皮肤松弛先不说,骨质疏松,心脏都会出现问题,你看她现在三十岁不到,已经很憔悴了,如果你不想跟她结婚,就赶快分手。如果你心里还疼她,就不要老让她频繁怀孕,伤害她的身体。”男人怔怔地看着罗雪樱,这大夫也太强了。他被她说的吓坏了,原来流产这么可怕。
罗雪樱严肃地说:“你不要因为现在一时冲动做出让人后悔的事,我们在医院里,天天收治很多病人,有些病人就是因为流产太多,想要孩子的时候也要不了,因为流产出人命的也不是没有。也有怀孕后期子宫破裂的,每当这个时候,听到病人的哭喊,我们作医生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男人,女人,爱情也好,家庭也好,都是以生理作基础的,你们之间感情的事儿我不管,但我请你尊重一下别人的生命,我以一个医生的角度请求善待你的女朋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男人一下缩回了头。
罗雪樱傲慢地说:“我的话完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男人看看女朋友,说:“你也没说非要孩子不可啊!”
女病人怯怯地说:“我敢说吗?我一说你就瞪眼睛。”
罗雪樱骂得很痛快。午饭时间,她去食堂的路上,女病人和她的男朋友拦住了她,告诉罗雪樱他们已经决定留下孩子,马上结婚。那个男的也挺逗,刚才的横气全没有了,难为情地告诉罗雪樱她的话他全听进去了,他以后会好好的,并保证好好待他的女朋友。
罗雪樱开心地笑起来:“你不用向我保证,向你女朋友保证就行了!”
罗雪樱一路小跑进了食堂,丁海闷闷地在吃饭,罗雪樱拿着饭坐过来,心情大好。丁海看看她,不做声。罗雪樱好奇地看看丁海:“怎么了?怎么看见我也不热情?”丁海说了声:“没事儿!”又看看罗雪樱,“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儿?看着那么欢喜?”
“我高兴吗?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今天有个女病人,已经做了六次流产,还要做,我打了电话把她男朋友叫来训了一顿!”
丁海:“啊?训人就高兴啊?”
“我有那么浅薄吗?是因为他答应那个女孩子,尽快结婚!”
丁海笑了起来:“啊,这事儿啊,敢情当了一回红娘!这成就感也没多么高深。”
罗雪樱一笑:“你别贬低我,我不生气,我就是高兴。你忘了克鲁特先生的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我今天做的事只能算是帮助吧。”丁海不以为然地笑笑。
罗雪樱突然扳过丁海的肩膀:“丁海,看着我的眼睛!”丁海困惑。
罗雪樱认真地说:“丁海,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高,我也知道你们科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病人,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我也不放弃,我们都不能放弃。今天我特别高兴,本来,我只是情绪不好,乱发脾气,却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海怔怔地看着罗雪樱,他虽然没有罗雪樱那么有兴致,但还是听进去了。
武明训走进办公室,刘晓光正等着他。武明训看见他,脸色一沉。刘晓光走过来,解释说:“明训,对不起,我知道你忙,只能一早来找你!我就不进去了,
就几句话,那个快速化验单,已经两个星期了,你们还是没拿出来,王欢的父母很急,他们说这个星期就要庭审。”武明训脸色沉重。
“明训,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案子如果我不代理,他们也会找别的律师,我虽然是原告代理,但相信我,还是有自己的操守的。”武明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晓光说:“王欢家属提出,不信任医院的行业鉴定而要去做司法鉴定。我劝了他们很长时间,但他们很固执。”
武明训挥手打断了刘晓光:“我没意见,你们按程序走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一旦进入法律程序,就不要再来找我了,直接找我们的赵律师,我实在太忙了。”
刘晓光同情地看着武明训:“明训,你不要这么直接,也别这么大火气,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面对,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
武明训眼里闪过感动,随即又冷了下来:“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不会低估你的能力和智力的!”说着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虚弱和绝望,他一直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场官司,但自从他接到法院传票那天起,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惧,多么在乎,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重重给了一拳。他仔细分析过自己的心态,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愤怒,他想了很久,才一点点儿理清,是委屈,是屈辱,是多少年一直往前冲从未停下过的疲倦,还有他隐隐担心,他很可能会因为这场官司而丢掉院长这个位子。他并不在意能不能当院长,而是他不能输,尤其是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输。
钱宽父亲的观察期早就过去了,事实上,已经又过了一周,所有的生理指标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丁海查完房,来请钟立行,希望他给个意见,于是说道:
“钟大夫,钱国兴的观察期已经一周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钟立行点点头:
“好吧,我马上过去。”
钱宽正好沿走廊过来,听见丁海的话,一下呆住了。好一会儿,他转身冲进父亲的病房,一进门就把护士往外推。护士急得直叫:“哎,钱先生,您怎么又进来了,你推我干什么?”钱宽死死把住床前的位置,钟立行、丁海、刘敏走过来。刘敏看见钱宽,一下急了:“哎,你怎么进来了?家属不能进来!”钱宽激动地说:“你们是不是不想给我爸爸治病了?”
刘敏上来拦钱宽,钱宽情绪激动,钟立行示意刘敏停下,平静地对钱宽说:“钱先生,你来得正好,我们今天认真地跟您讲讲钱老先生的病情。希望你要理性,目前病人情况实在不好,我希望你能作好心理准备……”
钱宽没等钟立行说完,激动地挥着手:“我不跟你谈,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得给我爸爸继续治!求你们了!”
丁海往前走了一步,和气地说:“钱先生……”
钱宽很激动:“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说着四处找,拿过一个输液瓶,对着自己的头,“我就死在这儿,我也不活了。”
钟立行拉回丁海,对钱宽说:“你冷静点,把东西放下。”
钱宽说:“那你们得答应继续给我爸治。”
丁海耐住性子:“钱先生,我们不是谈过了吗,您父亲现在肾脏、肺、肝脏都已经严重衰竭了,再继续治疗也是无意义的事了。”
钱宽吼道:“狗屁,我才不信你们这些狗屁医生的话呢。只要我爸还有心跳,我就要治。我有的是钱,我掏钱,你们就给治不就完了吗?呸呸呸,什么完了。你们给治不就好了吗?”丁海压着火:“钱先生,您冷静点!我们这不是跟您商量嘛!”
钟立行低声但坚决地对丁海说:“现在患者本人的意愿我们没办法知道了,如果患者家属坚持,我们就继续治疗看看吧。”
钱宽见钟立行有所动摇,便一下子跪在地上,爬过来,抓住丁海和钟立行的衣月“谢谢您了,钟主任,谢谢!”
钟立行和丁海连忙扶起钱宽:“钱先生,你怎么又这样啊,快起来。”
钱宽就是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抓着两个医生:“我知道钱买不了命,可他肚子里面都烂了不也还没死吗?说明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医生,求求你们就再给看看吧,求求你们了。”
丁海无奈,再拉钱宽起来:“你先起来。你不起来让我怎么说啊。”钱宽这才站起来。丁海继续道,“不是不给看,你也知道,你父亲现在心跳和呼吸都是靠仪器维持着而已,他的其他脏器都已经……”
“这我都知道,可既然仪器还能维持,那就再维持维持,说不定哪个药碰上了,就能有奇迹呢?兄弟我从来没求过你们,我就求求你们了,你们不知道,兄弟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十一岁才穿上鞋啊,十一岁啊,容易吗?好容易兄弟有了今天了,我爸这还没沾过我什么光呢,刚有钱的时候总想着他老人家还有的是曰予,也没时间关心他,连他有糖尿病我都不知道。”说着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兄弟我也就是想尽尽孝,让他老人家看看儿子有出息了,所以求求你们,再给看看吧。啊?”钟立行沉稳地说:“那就这么办吧。”
钱宽一下破涕为笑,猛地用力抱住丁海,好像很久没见的老友:“谢谢,谢谢,太谢谢了!”丁海被钱宽抱着脱不了身,哭笑不得。
钟立行带着其他医生转身离开,钱宽冲过来:“钟主任,我还有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爸爸单独一个房间,能让我陪着他,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们!我跟我爹快五年没见面了,他天天躺在那儿,我又看不见他,求你们可"可令我!”
钟立行同情地看着钱宽,好一会儿:“我们跟院里请示一下吧,我们会尽量满足你!”钱宽激动地哭了起来。
刘敏疲惫地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狗屁!闹剧!闹剧!什么狗屁大款,简直荒唐到家了,俗不可耐!不可理喻!”她心里突然涌出的愤怒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刘敏是个优雅的女人,从不说脏话,再不高兴的事也不会挂在脸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开始变得粗俗,变得暴躁,变得恶毒,
穿着也不讲究了。她其实艮清楚自己心理的变化,但就是不愿意制止,苏教授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这种打击让她变得心灰意冷,她并没有指望能嫁给他,其实根本没有往那上面想过,她就是喜欢他的风趣和纯真,喜欢他的教养和风度,如果病人都像他那样,她这个护士长当得多么体面。刘敏是个爱美的人,爱美到其实有些病态,但女人如果自己不珍惜自己,不爱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胡思乱想中,门慢慢地开了,一个肉脑袋钻了进来。
刘敏吓了一跳:“哎,您有什么事吗?”
胖男人拎着两盒礼物进来:“刘护士长。”
刘敏疑惑地问:“您有事?”
“您不记得我了?”
刘敏微笑着:“是有点面熟。”
胖男人笑道:“您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吴德仁啊,您还在急诊当护士长的时候我找过您,为血的事。”
刘敏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冷冷地问:“您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