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训痛骂刘晓光的事儿不一会儿就在医院传开了。那些逼人的话、才华横溢的话经过添油加醋的流传,更加神奇了。还有人说武明训往刘律师脸上打了一拳,打得牙都掉了。还有的说记者也让武明训打了。武明训的形象一下突然高大起来,虽然大家觉得平时武明训有点霸道,总爱训人,但骂律师那些话还是;痛快的!
钟立行在手术室里就听说了武明训骂人的事,他听到那些话,心里也觉得武明训说得不错,武明训一向口才很好,当了院长总要垂范,骂人的事不怎么做了,但偶尔为之也不错。但他又有些担忧,口舌之快解决不了问题,官司的事需要理性。一下手术,他就直奔法务部找赵律师,希望看看王欢的卷宗,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对付诉设,他还是有足够的经验的。
赵律师很敬重钟立行,但还是要讲原则,他急忙要给武明训打电话,问能不能让钟立行看卷宗。正说着,严如意走过来,她早就希望钟立行能伸手帮忙,只是不知道话怎么说。
武明训一天之内马不停蹄地做了三台手术。天都黑了,他才出手术室,换好衣月,办公室也没回,直接开车回家了。
其实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一天到晚待在手术室里了,他是专家,权威,大拿,不论查房还是做手术总是前呼后拥。有时就是在台下站一站,关键时候上一下手。今天的三台手术从头到尾他都站在台子上,这样的情况让他感觉很舒服,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当个普通的外科医生,有一手好技术也不错!手术时,江一丹坐在他边上,调节着气氛,下了班两人一块儿回家,这种感觉好像也久违了。
两人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江一丹也觉得很放松。武明训吃官司的事让她心里艮窝火,从接到法院传票开始,家里气氛就变得圣异。武明训一句也没跟她说起过这事,她也一句都没有提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实际上,什么都变了。今天武明训的表现让她知道他心理压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她艮想劝劝他,她看武明训兴致很好,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哎,我觉得你今天骂那话挺过瘾的。”
武明训笑了笑,没吭声,两人间一直回避的话题,江一丹还是说了。
“你说的都是医生的心里话,说真的,我很感动。”
武明训异样地看了江一丹一眼,又苦笑了一下:“哎,你这样坐着累不累?要不我把座位给你往后调调?”
“不用,凑合一下,一会儿就到家了。哎,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太当真了,问心无愧的事,就没有必要那么冲动,愤怒!”
武明训看到江一丹不肯换话题,只好接着说:“我当然愤怒!他们本来就是无理取闹!我看这次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这后面一定有什么人在操纵!我现在都后悔我以前做事太好心了,我应该世故一些,冷漠一些,那样就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江一丹有些惊讶地看着武明训,当初武明训对王欢那么好,她是有意见的,但现在事儿出来了,武明训突然说这样的话,让她觉得有点不安:“哎,武明训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后悔对王欢太好了?我以前也对你对王欢太好有意见,但现在,我还是觉得,那没有错,他父母只是不理解,你一定要相信自己所做的,否则心态会变得艮差,这样对自己不好!”
武明训看看江一丹,突然觉得她;艮幼稚:“哼,只怕我不这么想,他们会把我往死路上逼!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武明训用钥匙打开门。江一丹走了进来,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武明训弯腰为江一丹脱下鞋,换上拖鞋。
江一丹突然拉住武明训的手,武明训吓了一跳,江一丹急切地说:“明训,我知道你心里烦,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刚才说,后悔对王欢太好了,这是不对的!这事,说到底,你也是有责任的!你要想明白王欢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翻了脸,是因为王冬的事,因为苏教授的事让他们开始怀疑王欢的治疗,所以你要想办法打消他们的顾虑,否则这件事会非常难办!”
武明训看了江一丹好一会儿:“你怎么跟立行的说法一样?我到底什么做错了?王冬的事与我何干?我对他不是一点儿不客气,不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留吗?”
江一丹没有停下来:“那你又为什么因为病人取消预约的事要处分顾磊,又要跟立行吵架?”
武明训低声吼了声:“你别再说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江一丹吓了一跳,急忙护住肚子。武明训歉意地看着江一丹。
江一丹失望地说:“武明训,你,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躁,这么不理智!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我知道你冤,你委屈,
可是你天天这么大喊大叫就能解决问题吗?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烦,因为官司的事让你不仅丢了脸,还会影响你的前途!要是当院长让一个人这么阴暗,我情愿你是个普通医生!”
武明训又吼叫起来:“我当这个院长是为了我自己吗?王冬的事弄得行业里人人尽知,手术全都取消了,你们新手术还能做下去吗?你的职业理想还会存在吗?这个医院还不早就关门大吉了?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大家不是都在努力减小影响吗?病人不是又开始回流了吗?这样大吵大闹能解决问题吗?”
武明训依然大吼:“我不跟你讲,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拿起桌上的皮包进了书房。
江一丹完全傻眼了。她不知道她的确触动了武明训心里的隐秘,他的确太想当院长了,官司的事的确让他太伤心了。武明训进了书房,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整整一个星期他压抑着愤怒,但今天,他完全控制不住了,从医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伤感,痛苦。他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他看到书架上有一个肾脏的模型,想起手术前一天的晚上他一直拿着模型看,现在物是人非,自己成了被告,武明训突然悲从中来,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华灯初上,月上梢头。这样的夜晚,不会因为谁的伤心而改变。钟立行翻完卷宗告诉严如意,卷宗里虽然有一份捐助者的体检报告,但日期是,手术前三个月的,而在移植前没有报告,这样,就无法证明肾源是不是有污染。
严如意惊讶地接过报告:“我去问问,这个手术术前检查是……小祁,我问问他!”
小祁赌咒发誓地说自己绝对作了术前检查,但他疯了一样把化验室全翻遍了的时候,还是没找到那张单子。
“本来,本来,那个捐助者是临终后就要取的,但是,因为王欢家没钱,就多等了两天,按规定,是不需要检验的,但武院长特意嘱咐要作一个,是快速检验单子,我不会记错的。”
第二天一早,武明训刚进办公室,严如意就把情况告诉了武明训。
武明训如五雷轰顶,随即长叹了口气,沉默。他知道没了这张单子,这个案件将非常麻烦。
秘书探头进来:“武院长,刘晓光来了,说要见您!”
武明训与严如意对视了一下:“让他进来吧。”
刘晓光走了进来,武明训道:“这么早,有什么事儿?我一会儿要查房。”刘晓光把一份文件放在武明训面前:“我们请人看了一下王欢的医案,可能你们自己也发现了,王欢的移植肾源没有术前快速检验单……”
武明训和严如意对视了一下,武明训说:“然后呢?你们什么意见?”
刘晓光说:“我查了一下相关的法规,卫生部的医疗条例里的确有规定,这种情况不需要检验,但是,王欢得的是肝炎,虽然你们一再说,是器官衰竭,表现在肝上面,但这么敏感的情况,你们应该有个解释吧,如果你们有报告,就能说服家属,但你们现在没有。”
武明训沉默。
刘晓光接着说:“还有,上次姚淑云的案子你们拿出卫生部的条例说话,说条例没有规定低钾病人补液时需要医生护士全程在场,这一次你们不会又拿出条例说话吧?这种事发生在你武院长身上,有点说不过去吧。”
武明训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长时间盯着刘晓光,然后突然说道:“刘晓光,我尊重你作为律师的职责,你给我点时间,我把检验单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来,我也不会拿条例说话,你们就直接去法院起诉,我应诉!你说得对,我是院长,是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如果我的手术经不起检验,就没资格继续行医。”刘晓光干脆地点头:“好,我等你消息!”
丁海匆匆忙忙来请钟主任,请他无论如何去看看钱国兴,就是那个大款钱宽的父亲。换瓣手术做过了,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丁海报告着病人体征:“体温三十八点一,血压九十六,六十二,脉搏一百一十二,深度黄疸伴全身浮肿,无自主运动,阵发的对疼痛有躲避反应,口腔内有凝血块及鲜血,气管插管内有血块及鲜血,胸部有弥散性干啰音。心功能V级,有收缩期杂音。腹部软而且无肌紧张,胸片上双侧有较粗的肺泡浸润及左肺片状影。”
钟立行边听边作检查,随即让丁海把钱宽请过来,他需要跟钱宽好好谈谈了。再治疗下去已经无意义,有些情况需要告知家属。一般地说,现在的医院,如果病人家属不提出中止治疗,医生一般不会给这样的建议,但钟立行有时视患者的情况会给一些这样的忠告,回国已经快一年了,他亲眼看到中国的患者对疾病的态度,不理性,胆小,不愿意讨论生死。而家属一般也都是这样的态度,似乎中止治疗就是对病人不够意思。他们的一生,大部分的钱花在了最后三年,最后的三个月,甚至最后的三天里。钟立行了解这一点,但希望适当地作一些改变,作为医生,他太了解病人,尤其是钱宽父亲这样的病人,这样的全面衰竭,
对病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让病人有尊严地死,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钱宽一听到父亲的情况很不乐观,一下就哭了起来,他哭得那样伤心,钟立行劝了好一阵他才稍微平静了一下,他抽泣着:“就是说我爸的五脏六腑都坏了?”
丁海点头:“是的,这是非常复杂的多脏器功能衰竭,其肺、肝、肾和血液系统功能衰竭,并有免疫功能抑制和多种严重感染,包括白色念球菌性霉菌病。
神经系统也受到了严重的损害,恢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我们认为再治下去,就是无意义治疗了!”
钱宽傻傻地问:“什么意思啊?”
丁海说:“就是建议放弃治疗。”
钱宽一下从椅子上洋了起来:“不行,我爸还没死呢,你们这不是见死不救吗?你们还算是医生吗?”
“因为能治愈的希望几乎是没有的,所以继续治疗也是没意义的。”
“不行,我不同意!这才做完手术几天啊?你们这么快就说没得救了?我不相信,说不定再过几天我爸就缓过来了呢,再要是不治了,那手术不就白做了?”
丁海看着钟立行不说话。
钟立行走上前说:“这不能这样理解,手术是必需的,但术后没有改观……”
钱宽哭着:“丁大夫,我求求你,再治疗一段时间吧。您就辛苦辛苦,兄弟我求你了。”说着又哭起来。
丁海无奈:“这样吧,我们继续治疗一周,如果这期间心脏停搏,不进行心肺复苏。一周后如果没有任何好转迹象的话,我们就放弃治疗,你看怎么样?”
钱宽勉强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