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仙想的低调,并非是胡乱写一首诗应付,而是交卷的时间-----要不要第一个交卷呢?
“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着之者,不明道德。”忽地又想到“乾清一气经”中的话语,罢了罢了,不争就不争。
博得大宗师赏识,也是一个技术活。太过轻狂,也是不可以的。
香炉中,青烟寥寥,眼见一支线香就要燃尽。
陈夫子虽说不急,到底心存期待。
学子们一个个上前交卷,表情有喜有忧。参考的均是秀才级别----李闻仙不算,都是读过几本书的,虽然边塞诗是难写了点,也不至于作不出-----只是作的好不好的问题。
王思昌喜气洋洋,他方才费尽心思,终于灵光闪现,写了一首“塞外秋尘起,大军取咸宁。山川引行阵,胡汉列旌旗。”自觉得意,与最后交卷的李闻仙擦肩而过时,又轻哼了一声。
“考较已毕,尔等可到三楼等候!”县尊朱永新大声道。
下得楼来,只见三楼空空荡荡,原来三楼、四楼俱被包圆了。也是,赵学政等在四楼,若是三楼人声鼎沸,岂不扰人兴致,像个什么事?
众学子一下三楼,就开始议论纷纷。“王兄,你的诗作的如何?可否念出来供我等学习一番?”“哎呀许兄,我的诗粗鄙不堪,还是莫拿来献丑了。”很有前世月考完毕,一干学生你问我、我问你成绩的感觉。
李闻仙习惯性地站到窗边,看那昌河水,自西南而来,拐个小弯复向西北而去。河边码头,有一艘运船停靠,一群码头工人正在卸货。再远处,河道拐弯处,有一座小庙,依稀有烟雾升腾,乃是昌河河神庙。
不知为何,李闻仙看着这庙,似笼罩着一层黑气。
“李兄弟,请了。”一个声音响起。
李闻仙回头只见一个儒雅的年轻人正向自己摆手,刚才考较时见过的,只不过不晓得名字,不由纳闷道:“兄台是?”
唐齐磊淡淡一笑,“我叫唐齐磊。素闻李兄弟神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相貌俊朗,语气斯文,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李闻仙道:“些须虚名不足挂齿,见笑见笑。”
“李兄弟何必过于谦虚。今日见识你的才情,我也是佩服的。大家都是同辈读书人,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
“这小子不过有几分歪才罢了,唐大哥何必这般结纳他?”又是那个爱插话的王思昌。
李闻仙一看,不正是那个瞪自己的华服少年么?
唐齐磊不悦道:“思昌弟,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李兄弟的才情你方才也见过,怎生这般狂悖无礼?”两人称兄道弟,显然平日颇为熟稔。
“不过是对上了两个对子而已,算得了什么!若是诗文能够夺得第一,我才真正承认你的‘神童’。”王思昌走近,很认真地说。
李闻仙看他的样子不觉好笑,“这位小朋友,看来你很不淡定啊!”
王思昌怒道:“我怎么不淡定了!还有,我可不小!”看了李闻仙一眼,又道:“至少比你大!”
“你若是淡定,又岂会在意神童之名?小小虚名,我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李闻仙耸耸肩膀,有些人真是不知所谓。
“李兄弟说的是。思昌,你太孟浪了!”唐齐磊道。
“唐兄,你我相交久矣,怎么老帮着外人说话!”王思昌仍不服气,“今日我非拆穿他这个伪神童的面目不可!”
唐齐磊气结,还要说话,李闻仙却冲他摆摆手,作了一个手势。
只见一个长随下楼,大声道:“县尊大人请诸位相公上楼!”
众学子停止交流,匆忙上楼,找到原座位坐下,听候训谕。
听得县尊朱永新道:“今日,尔等共有十七人作诗,经赵大人、王大人,还有本官仔细阅卷,已选出数名定为一等,等会儿由王大人宣读,教喻大人点评。而其他未入一等者,则不宣读,亦不予点评。”这就是保护其他学生的体面了,真要分出一二三等,二等尚可自嘲,三等的情何以堪?
众学子作的端端正正,静听宣读,就连唐齐磊等胸有成竹的人也带着期待之色。听得王县丞宣读诗文,唐齐磊、王思昌,还有一个名为郑登的秀才均在其中,县学教喻逐一点评,又分别勉励了几句。
点评到王思昌的诗,教喻多赞了一句。
王思昌得意洋洋,听得宣读自己的诗,喜形于色,不住的把眼瞥着李闻仙,便似打了一个大胜仗一般。若不是隔着座位,几乎便要上前出言讽刺了。
其他学子,有熟识的,则纷纷向三人道贺。
王思昌忽地大声道:“方才我等听李家‘神童’对对子,对的极好。想来这诗文也是不差的。可否请王大人将这问神童的诗文念出来,供我等学习鉴赏学习一二?”
听得此言,几个士子纷纷附和。
明明已经念完了一等诗文,王思昌还要听李闻仙的诗文,更咬死了“神童”二字,分明是要出李闻仙的丑。
那几个附和的士子,明显是王思昌平日的交好,而其余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办法,谁叫你李闻仙方才得了彩头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诚古理也。
县尊朱永新看了王思昌一眼,平静道:“茂林村童生李闻仙所做的诗,由本官来念,请赵大人点评。”
随即便将李闻仙的诗念了出来,却是一首七绝。
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县尊朱永新抑扬顿挫地念完,众学子疑惑地看着赵大宗师,这诗单独点评,究竟怎么点评?也有个别学子恶毒地揣测,单独把李闻仙的诗拿来点评,莫非是此诗有什么问题,要遭批了?
想想又不可能,哪怕不识字的人都能听出来,这分明是一首好诗啊。
“此诗意境深远,苍茫大气!
短短二十八字,既有写景,写出了这个西北边陲之景象,让人心驰神往,又莫名担忧;又有抒情,戍边将士之孤苦寂寥,保家卫国的慷慨气概,破敌杀奴的烈烈杀气,百战余生的悲壮惨烈……都于此数句中概括无遗。其用词之精当、语言之简朴、意境至深远、格调之高超、场面之宏大、思绪之深邃,堪称空前绝后!
而其中更深意味,尔等可细细品味,却非吾可以评说……”赵学政的声音竟然略有发颤,这首诗便是他也做不出来。
“此诗一出,再无边塞诗矣。”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名字亦会随着此诗,一起传颂后代。
心中不禁一叹。天下承平已久,近年来却是内忧外患不断。北方草原之上出了一个忽亚卓小王子,雄才大略,眼见草原又有统一之势,边关数次告急。南方的百越国、云疆土司近年也是蠢蠢欲动;在内,龙兴之地雍州大旱三年,黄河数次泛滥,淹没多县,流民成灾,而朝堂之上各位大佬犹自争斗不休,这煌煌大燕王朝竟然呈现出末世之象,只是诸多文人士子犹自不知,如此文恬武嬉,这天下……
他这次以“边塞”为题,也存了提醒的意思。谁知众多学子无人领悟,倒是李闻仙的诗,写的还有点意思。与李闻仙的诗比较,其余学子的诗文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本不欲将此诗解读,因其他人的诗与其相比,差距太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看出来赵学政的忽有阑珊之意,县尊朱永新很贴心地道:“点评已毕!尔等下楼吃饭去罢!日后可要多多努力,刻苦研读,勿辜负了我等一片期望!嗯,李闻仙留下陪宴!”
却是接到赵学政一道暗示的目光。
众学子只得依言下楼,王思昌走在最后。他心中忿恨,之前所说的“我愿与李闻仙比试”已是一个笑话,脚步也略有踉跄。走到楼梯扶手处,分明又听得赵学政的声音:“李闻仙,你可愿做我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