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爷爷,我等愿献上三牲为祭,求土地爷爷开恩放过我们啊!”
“土地爷爷,我可没有冲撞您老啊!您老明察,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
“成梁”只是嘎嘎冷笑,小小的身子佝偻着,翻着两个白眼珠子,口角流涎,状甚可怖。
老张头使劲拽着李闻仙的衣袖,“小李相公,快跪下跟土地公赔礼啊!”
李闻仙毫不退让,“你这野毛神!青天白日,郎朗乾坤。你竟敢残害人命,凶恶至极!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阴司三千律法,正是为尔等而设!”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他也曾研究阴司地藏,知道曾经有一位东岳大帝,统帅诸神,号令群鬼。曾经颁布阴司律法三千,规定阴人不得干涉阳世,从而立下莫大福德。
“嘎嘎嘎嘎!”土地公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无知小儿!诸神早已失位,还有什么天网?”
“成梁”又指着老张头道:“尔等没有冲撞于我,今日便放过你等。三日内献上祭品来,自然无事。”
“至于你这个牙尖嘴利的黄口小儿,胆敢庙前无礼,今晚就是死期!嘎嘎嘎,也让尔等看看本神的灵验!”
说完,“成梁”扑地倒下,却是土地附体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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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土地公,香火破落,祭祀短缺,几乎维持不了神躯。作为最低级的神抵,他只能在固定范围内活动,束缚极大。
成栋梁来采摘杨梅,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成栋梁不过八九岁的小儿,神魂不坚,竟被土地迷惑而死,做了血食,也让着土地公多了一份苟延残喘。也是因为现在众神失位,管束不严,这土地公才豁出去孤注一掷。不过这样做因果极大,容易引来劫数。
方才阴风骤起,便是土地公想要故技重施,不料李闻仙神魂坚定、灵台清明,哪里受他迷惑?他前生便爱看杂书,深知“小人如鬼”的道理。遇到鬼跟遇到小人一样,千万不能气弱,一弱,他就得寸进尺了。你气盛,它就不敢靠近你,最后只得怏怏消失。既然已经放对,更不能弱了气势。
何况李闻仙自觉身正道直,不曾有半分亏心,这番话说讲出来,便如大日照耀,堂堂皇皇。
土地公既然退去,成伯抱了儿子,几人无言回返。
老张头一路叹息:“小李相公,你何苦跟土地公争执?”
张和杰也是彷徨无计。
成伯陷入悲痛中,步伐踉跄。
李闻仙目光冰冷。不消说有任务,便是没有任务,自己也非拆了这个破庙不可!
不为别的,只为心中那一份正义。
……
凡是属于灾难、低俗、痛苦、悲伤有关的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
茂林村、东高村、折冲村这三个村子,蒙童成梁冲撞土地公,被神罚而死;读书种子李闻仙大骂土地公被断言晚间取命的消息,瞬间传遍。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少人匆忙带上香烛祭品,结伴前去祭祀,祈求平安。这也是土地公“显灵”的一个原因。因为制造了恐惧,才会增大信仰膜拜的程度。
人们总是这样,对于未知的东西,恐惧大过于好奇。
……
茂林村,李家。
听得这个消息,顿时炸了锅。
黄氏捶胸顿足,“仙儿,你怎么那么傻!土地公也是你能得罪得起的,要是你被土地公带了去,让为娘的怎么活!”
“仙儿,这事你确实莽撞了些。”李常善面色也不好看,“自古有训,敬鬼神而远之。那些神灵之属,确实不能招惹的……”
“不行。当家的,我们赶快带上香烛纸马,去土地公那里赔罪!祈求土地公放过我们家仙儿!赶快!仙儿,到了土地公那里,你却再不能犟了。仙儿,仙儿!”
“爹,娘,你们不要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向这个土地低头的。”李闻仙眼光清澈,“我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若是因此事屈了心,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念头通达。”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能夺志。普通人尚能做到的事,我又如何不能?若是贪生怕死,跟一个野神、邪神土地公屈膝低头,还修什么仙,成什么道!
“吾儿此言大是。爱财惜命,卑膝屈节,确实不是读书人的风骨。”李常善赞许,也被激发了几分血性:“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土地公又如何?我不信阴司就没有律法!”
父子相视一笑,李闻仙觉得自己平时还是小看了父亲。他自然不会告诉父母,阴司律法已经形同虚设,接下来的难关,竟是无可倚仗。
“我不管你们什么丈夫不丈夫的!要是仙儿死了,还做什么丈夫,可怜他才十四岁,还未成亲呢。呜呜呜。”黄氏大哭,“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劝劝!今晚土地公来了可是怎么好?”
“娘您不必烦恼。依孩儿看,那土地未必能够把孩儿怎么样。”李闻仙款款而谈,“成梁不过是摘了几颗杨梅,当场就死了。孩儿如此辱骂,他不也没把孩儿怎么样,若是有能为,当场就能治我。孩儿好歹是童生,有功名的人,不是白身,他没那么容易害我!”
黄氏见李闻仙如此说,也别无他法,只能略略放下心,暗中祈祷漫天神佛菩萨。
家里愁云惨淡,晚饭也不曾做,只在厅中干坐。李闻仙虽然无计,但料定那土地不能轻易害了自己,倒也轻松自在。李常善、黄氏两个,到底骨肉亲情,生死攸关,如何不关心焦虑?
看看天色,只见一轮红日渐渐地沉下去了。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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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嗒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在门外大声询问:“可是李闻仙小李相公家?某家王金海,特来拜访!”
“浮王庄王庄主?”
原来浮王庄阿寿出外采买货物,在东高村听得土地公今夜取李闻仙姓命的消息,大惊,飞奔回庄,报与庄主王金海。
“蛇王”之事,浮王庄承情甚多,只是死了四五个人,事务繁多,王金海欲来感谢李闻仙,一直不得空。
听得这个消息,王金海迅速与几个心腹商议一番,他们乃是山中猎户,大山之中,各类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也曾流传下来一些应对之法,又义气深重,故而飞马前来。
李常善虽然听闻过王金海的大名,却从未打过交道,不由纳闷。但来者是客,只得请进屋内就座。
王金海、阿寿两个栓了马,走进屋来。他是跑惯江湖的,一见情形便明白了几分,大笑道:“尊翁可是担心土地之事?放心,某家便是为此而来!包你家公子平安无事!”
黄氏见来了客人,正在后厅沏茶。闻言大喜,跑出来道:“庄主此言当真?”
阿寿笑道:“千真万确!我家庄主曾得赣州金光寺忽釉上人开光的‘平安符’,专门克制阴神鬼魅。我家庄主行走江湖,多为倚仗。有此符庇佑,万无一失!”
此言一出,众人大喜。
黄氏见二人风尘仆仆,命人打来热水洗尘,李常善陪客,她自去厨房整治饭菜不提。
不多时,饭菜上桌。王金海、阿寿两人赶路匆忙,早饿得急了,李家人因为大难化解,也喜笑颜开。
饭间,李常善再三感谢王金海高义。他不善言辞,翻来覆去也就是“庄主大恩,我们全家感激不尽!”之类的话。
阿寿一边道:“尊翁不必感谢。若非小李相公前番仗义执言,救得我全庄上下,只怕我等今日也不得来了。”
王金海喝了几口酒,豪兴勃发,道:“我等江湖人,最讲究的便是一个义字。小李相公对我浮王庄有恩,按理早该来拜谢。我寻思来了也是惊扰,早来晚来一样。然今日小李相公有事,那就非来不可,方显得我等义气。不瞒你们说,这小小土地公,我王金海还不放在眼里!”他有平安符,说话间更是百无禁忌。说着,便从贴身处,掏出一个指头大小的小布包来,递与李闻仙:“平安符便包在里面,你且戴好!”
李常善见他如此豪迈,心道:“果然好人有好报,仙儿一番好心救了他们,今日他们便有回报。”
李闻仙也不推辞,“谢谢王庄主!”
“你也不必叫我庄主,叫我王大哥便好!”
“王大哥,这符你先给我应急,过了这一阵我再送还给你。”李闻仙道。
“哈哈哈,小老弟,这符对我并无大用。你听说过‘鬼怕恶人’么?那杀猪的屠夫,衙门的刽子手,便是神鬼也要避开。你哥哥我常年打猎,连猛虎也杀了几头,些须毛神算得了什么!”借着酒兴,又抽出随身的朴刀与李常善观看,“尊翁你且看看,这把刀辟得邪么?”
他的朴刀,不长,但却厚实,锋口锐利,煞气隐隐,怕不是吞了几条人命。李常善手一触,寒毛都竖将起来了。不由大赞:“好刀!”
黄氏拍着胸口道:“这番才是真的放下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