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我下意识的想拉住她,但却突然意识到,这里最不需要被人担心的,似乎就是她了。我从未见过她出手,但是连是非都推崇备至的人,又何须我来操心呢。我看着她,背着比她还高的巨尺,跨出结界,一个人面对如山如海的军队。
在她跨出结界的一瞬间,她排出咒符,列阵在前,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同时我听见月人悄声对圣古说对方施展的不是仙术。
“嗯,净世受到攻击了。可是这术如此强大,不可能是人间那些剩余的散士能达到的境界。除非……”
月人忽的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们不再言语了,我也没有深究的心,因为净世出手了。
曾听月人评价,净世的术很美,施术的净世也很美,我曾不懂,因为净世本就很美,即使她不曾笑过,话也很少,没生气的不像活人。直到那天,我才懂。
法术夹着箭矢,净世如一只深海下的鱼,冲入了如雨的攻击之中,却只凭几张咒符就令她安然无恙。看到这般强势的净世,泷司起退入人海之中,想靠人群堵住她。净世近乎优雅的踩着奇异的步伐,毫无规律又笃步前行,不知为何,她所掠过的人都像时间定格一般,保持着被撞飞、被踩倒、甚至是还未反应过来,直直的站立着的样子。
“这是步阵。”圣古为我解释,“净世从不使用言灵,这就意味着她只能使用咒符和阵法,这就是以她天下第一的浑厚灵力与千里帷幄的能力,创造的专属她一人的技能。在走过每一步时注入灵力,像步罡一样,却能以一点,与千万点产生千万种阵法,时而地煞,时而天罡,既是地煞,又是天罡。”
话语间,净世已入一支利剑,斩开了人群,站在泷思起的面前。
他们,仿佛在说什么。
净世握住了他的喉咙,他笑了。
净世的表情被她漆黑的发丝挡住,站在百步之外的我却能感受到她身上冷寂的阵阵杀气。
大哥,要死了吗……不要,我不想要这样……
我向他们伸出手,“不要”这个词被咽回了喉咙里。蓝姐在名为鱼音的半妖搀扶下出来,把我的手按住,无力但坚定。
“小文,你的哥哥,早已不在了。而我至今活着,就是为了看到,他去死的那一刻。”
净世松开了手,大哥无力的倒在地上,尸身如同白沙,渐渐如风吹樱花般消散。我忍不住向前,想看清他的脸,在火光暗淡之前,我只能看见,他嘴角的一缕笑意。
明明是笑,却不是我所熟悉的人。
就像蓝姐说的,他早已不在了,而我却从未分清梦中的大哥,与现实的生人,因为我不敢想,没有大哥的世界。只以为他变了,起码他还在。而失去了大哥的蓝姐,却从未想过,她爱的人会有丝毫变化,宁愿她爱的人逝去,也不愿他变成如此模样。蓝姐保护的,是他的灵魂,而我想要保护的,是自己所熟悉的世界。
净世目视着大哥消散成烟,回头看向我们,我的目光与她交汇,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是在心虚什么。仅仅下一个瞬间,净世已来到我们面前,身后的时间开始流逝,将士们乱成一团。
“辛苦了!”圣古走上前迎接,月人紧跟在后。
“净世果然是最强的!”……
喧闹声中,净世与我擦肩而过,我听见她的声音,和去时一样轻:
“振作起来,下面是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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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王清清嗓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天际,回荡在整个皇都。
“众将士们听着!你们的大皇子起为奸人所控,自立为皇,而如今已被二皇子文所杀,赶紧弃械归顺,我们新皇不计前嫌;负隅顽抗,一概杀无赦——”
圣古捂着耳朵脸部肌肉略有抽搐,低声说,“你不是说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吗?怎么那么没有格调?”
“嘛嘛!”月人在一旁笑嘻嘻的,“通俗易懂也是件好事。”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是啊!”“谁不知道二皇子不学无术!老人皇昏庸无能竟想传位于他,人皇为国为民才起兵造反!”“一群妖怪祸乱朝纲!”“泷司文才被妖怪操纵了吧!”“这里是人国,死妖怪都给我滚!”……
“……真是被灌了不少的迷汤啊。”鱼音感慨。
“我靠老子是妖怪你有什么不服吗?!老子一个挑你们全部!”夜鸦叫嚣。
“要不是净世要来救你们,你tm才有这功夫在这陪你们撕逼呢!……骂的感觉怪怪的,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龙女发愣。
“别废话。宰了他们。”木娘拔剑。
兽王一个挡他们三。圣古苦笑。月人搂着瑟瑟发抖的昆语。泷思文呆呆的看着。净世一脸与世无争。
场面一片混乱,即将刀剑相向。
突然,泷思文的怀中有东西在动,是那卷血书,沾着是非的灵力。
只要出示这份帛书,无论大哥为了什么当上人皇,都是逆天的。可是……一旦这份帛书现世……大哥背弃誓言,无论原因为何,都会为天下所不齿。
我该怎么办?
泷思文看向净世,净世丝毫没有关注现下的情势,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只得低下头,死死的摁住怀中不安分的帛书。
而此时,一个人穿过净临之师,站在一触即发的战场中央。
“在站的各位,有人不认识我吗?!”
虚弱的女人,却像迸发出自己最后的生命,如同一枚烟花绽放在浓浓黑夜。
“当初的御林军,大半受过我的训练,过了半年,莫非都不认识教官了?!”
衣衫单薄,形体枯槁,却一如当初,横刀策马,驰骋沙场。
“你们的大皇子,受奸人所害之时,我就在旁,只是奸人非我族类,我无力反抗,被关半年之久,如今已是将死之人。只是将死之时,却见你们忠奸不分,让我死不安宁!我说的话,你们有人不信?!”
“信!”
犹如条件反射,零零散散的军人们霎时间如同有了灵魂,军姿仪表非此先能比。那个女人,便是人间军国的灵魂。
“当你我初管禁军,多少人不服?!而时过多年,现在可有人瞧不起我身为女子?”
“没有!”
“是人是妖,是善是恶,你们能用你们的双眼看清吗?!去给我用生命去体会!”
本就是回光返照般的精神,现已油尽灯枯,女人一口鲜血,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蓝姐!”泷思文惊叫一声,冲过去,赶上把她抱在臂弯之中。
“蓝姐,对不起,是我没用,因为我没用才非要勉强你自己!”泷思文呜咽着,双目含泪,将士们一动不动,犹如石雕。
“小文,你不是没用,你,是太善良了。”她笑了,想抚他的脸,为他擦擦眼泪,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笑笑,“你,应该有那卷血书吧。”
泷思文吃惊的愣住,抽噎着:“蓝姐你……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他走的时候,我在他身边吗。”她笑着,回想他与她的最后一面。
“我告假从边疆回来,为了你的生日。晚上才赶到皇都,连家人都不知道,就先去找了起。因为匆忙,还没给你带礼物,我又常年不在皇都,想问问他,你最近喜欢什么。我是偷偷翻进去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寝殿黑漆漆的,我以为他睡了,我还有些偷乐,想吓他一跳。
可是当我进去,却看见他一脸狰狞的坐在桌边,他那时,还能控制住自己。他一脸凶恶的看向我,看清是我的那瞬间,他竟然笑了,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很辛苦,但是他笑了。他说,太好了,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你。”
她说着,却哭了。兽王于心不忍,看向鱼音,她摇了摇头,兽王叹了一口气,只得目送英雄离去。
“他写下那卷血书,交给我,让我快走,藏起来,可是我怎么能离开他呢,我把它放进了他的暗格中,看着他渐渐安静。看着他睁眼后,被塞进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那个人有了他的记忆,甚至能够读取我的记忆,所以他知道,有那卷血书的存在,他也知道,那个暗格在建造之时,被下了一个很强的封印——只有起信任的人才能打开。
所以我能打开它,所以你能打开它。
而那个人不行,就算是用他的身体,就算强迫我按着我的手去开,也做不到。当初设下封印的人不愧是最优秀的法师。在逼死先皇后,在这世上能开启这个暗格的人,就只剩你了,他需要你,但是不能逼你,他想让你感觉不到一丝不自然的帮他拿出那卷足以威胁他的血书。
他故意放松对寝殿的禁戒,故意引诱你们进去了,却没想到你的朋友法力如此高超,竟让你们从他眼皮下逃脱。在你身上怎么都找不到那卷帛书,他急躁了。
他知道,你们接下来一定会来找控制起身体的灵媒——就是我。果然他抓到了,却捕到了一条轻松撕毁他的渔网的大鱼。”她看向净世:“他的弟弟,我的弟弟,就拜托你了。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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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火化吧,我想和他一起,今天风那么大,我应该能找到他吧。”
“小文,快看,下雪了。”
泷思文忍泪,看向天空,明明已春,却下起鹅毛飞雪。
“多像我们第一次见面啊……那时,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而我,对他一见倾心……”
随着她的离世,人间迎来最后一场春雪,这场雪,撕开了格外长的黑夜,黎明曙光升起的时候,人间有了,第二百位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