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是非回来了,正与他坐在庭外樱花树上品茶,是今年西域进贡的洛神花,白瓷杯中浸满了红,樱花飘落,偶然掉落茶水之中,更是红粉交映生辉。
好啊!你们自己独乐倒是把我晾在一边?!一声大吼吓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大哥站在树下,拎着一壶酒,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身手矫健地爬上树,勾着是非的肩膀。
别喝茶了,我们来喝酒吧!说着打开壶盖,一阵不知名的酒香飘来,是非随意把茶水泼掉,接了一杯酒,如饮茶一般慢慢抿着,好不优雅。大哥则随性地举着坛子就一大口,大呼好酒。
可我想想不对,是非不让我告诉别人他的存在,但现在他与大哥却犹如相识甚久,把酒言欢。
仿佛知道我所想,是非看我,微微一笑:没关系,是他的话就没关系。
为什么?我问。是非一摇头,用扇子抵着嘴唇,天机不可泄露。
大哥调笑我,看来阿文吃醋了。
我扑过去和他打闹,是非看不过去,把我拉到一边。大哥也不再闹了,正了正色,突然问我,可知道净世?我自然不知。
这是皇族才知道的名字,这是一个种族的名字,也是一个人的名字,更像一个灾厄的咒语,因为他只出现于世间大难之际。
也就是说。是非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补充,灾祸之中必现净世,所以一般人们不提这个称谓,简直像一个诅咒。
据说只有继承了人皇血脉的人才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他,那是一种印在血液之中的契约,相见会共鸣。我是很想体验是什么感觉啊!大哥枕着胳膊,满脸惬意,浮想联翩。我哭笑不得,大哥你就不怕他出现了就给人间带来一场大难?忽的脑袋上被打了一下,又是是非的纸扇。
“你说的不对。不是净临带来灾难,而是,灾难在呼唤净临。”
我不懂,转眼去看大哥,大哥笑骂是非,你这不是欺负我弟弟智商不高?说着把是非的酒杯扔过去,是非动都没动,只展开扇子,周旋一圈,只见杯子稳稳地立在扇面之上,滴酒未洒,还接了一瓣樱花。
我还没来得及拍手叫好就被大哥叫住:阿文,你只要记得,人间纷乱之际,就是净世出山之时,而历代人间所遇的危机得以化解,都是净世助了人皇一臂之力。
我连忙摇手:我又不想做人皇,即使人间出事了还有你和父皇呢。
大哥看看是非,是非和他相视,嘴角无奈的挑挑,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喝酒。我茫然着,只觉得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阿文,我说万一,我只说万一,如果有一天,只剩你一个人,还有这个不靠谱的是非,那你一定要去找到她。
要去找她,去找她。
“她是谁?!”
我又一次惊醒,眼前依旧是是非淡然平静的双眼,只不过,这一次,他拉过我的手,平时漫不经心的语气有些坚定。
阿文,我们去找她。
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是丑时,天色正黑,昨晚的月色一点不剩,都被黑云遮盖。是非给我裹了一件又一件,披上斗篷,抱着我走出了皇宫,四下的巡逻的侍卫没有一个看到我们,仿佛我们两人与空气融为一体。我知道他有这个本事,不然这十年来他如何从未被人发现?
阿文,不要睡。
可能我失血过多有些昏沉,是非一边轻声提醒我,一边穿梭在楼宇之间。
马上就到了,不要睡。
我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闭上眼,埋在是非身上,这才感觉到,相比我,他穿得很单薄,只有一件白袍,却在这寒夜之中那么温暖,简直是神仙的体质。
想着我又忍不住瞌睡,只能在是非臂膀中点头。我听到是非轻笑说,我保证,你待会看到她就睡不着了。
她,净世吗?她是谁?她那么美吗?还是太丑了,让我看一眼就终生难忘?我自顾自地浮想联翩,却还是止不住困意。
阿文,快看啊,这就是现在的人间。
朦胧中听见是非胸口传来的闷闷的声音,我努力地睁眼,眼前一片朦胧,过了好久,才恢复了视觉,是非抱着我站在一处高塔飞檐之上。有些微弱的月光,能看见眼前是一户人家,很普通的那种。我问是非怎么了,是非沉默,想来若不是他双手抱着我不得空又要敲我一下。
看天上。
我抬头……正是黑色的云层裂开一条细缝,月色如瀑倾泻至我眼前,空中,数条黑白斑斓的巨型长蛇飞舞,那些蛇直径足有一人宽,这哪里是蛇,分明是龙!它们沐浴月色,绕楼而行,几乎与我擦肩而过,我能看见它们身上的鳞片一张一合,发出簌簌金属摩擦的声响。
我呆了,开口问是非却不着边际:蛇本来就能飞吗?
是非没空感慨我的智商,冷冷回答:这不是蛇,是妖,而且是人驯养的妖。半年来皇城中有小儿频频失踪,想来就是它们所为。
说话间我听见下面屋中有孩童啼哭,那些长蛇如得到指令,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游荡,缠绕着的身躯竟然如同无物穿过塔楼呼啸而去,顺着带起了是非的长发随风飞扬。我虽喜爱是非长发飞舞的景色,却更想去救那个孩子,便挣扎着下地还是被是非一把扯住。是非终于空出手从怀里抽出羽扇啪的一下敲在我头上:你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
是非展开羽扇,一如初见,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他黑色近乎阴谲的双眼看向蛇妖行去之处。
不用我们出手,看好了,那就是净世的力量。
我冷静下来,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即将发生的事。那是令是非这个宛如幽灵般行走世间不问世事的人,都聚精会神想要看透的事。而我所见的,只是在蛇妖飞驰而下之时仿佛触碰到一层蓝色的结界,挡住了蛇妖雷霆万钧的攻势,无论它们怎么挣扎都破坏不了那一层略显单薄的结界。
开始了。是非蓦地开口,悠远的声线弄得我像从这高塔坠落,周身一寒。
什么开始了?!
我问,他不答,还未等我再追问,冲天的蓝色光芒扶摇而上,宛若鹰鸣,之见其中的蛇妖皮肉尽数散尽,露出鲜红的肉身与花白的蛇骨,最终这些也随着蓝色闪电渐渐风化,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眼前已不剩一物,仿佛刚刚那几只巨蛇只是我的幻觉。还没待我从惊愕中缓上一口气,黑夜忽的骤亮!抬头,天空黑云以蓝光为心急速退却,方圆万里无一丝云,连九天之上的繁星银河都历历在目,玉盘似的月亮就这么垂挂在我眼前,我忍不住去触碰的渴望,明知无法得到,还是伸出了手。
这十六之夜的月,照亮了万家无火,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照亮了站在站在对面塔顶的人影。
他说,这就是净世。承载了万年黑暗的种族。
我似乎看到,是非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但这又不能称为笑,因为他的嘴角虽然上扬着,眼中却是复杂的神色,忧伤?憧憬?还是,终于等到的一种被压抑的狂喜……我从不知道他的目光之中可以饱含如此之多的情感,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是非,此时的他,才像一个真正的人。而能触动他的,却是净世,他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这只有那么一瞬,下一秒是非就恢复了我熟悉的模样,云淡风轻。
我刚要开口问他,就被打断。
走吧。我们去找她。
说罢,是非拉着我的胳膊,从百尺高楼上一跃而下。风刮过我的脸,我没有害怕,我在疑惑,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此时的是非,竟有一丝雀跃。
缓缓落下,站定,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街道,空空荡荡,微风吹响铃铎,在安静的夜里叮咚作响。满月星空之下,三人站立在道路中央,任风带起衣袂翩跹。
为首,就是那所谓的净临。她黑发、黑衣,怀抱黑色小兽,背上是一把一人高的黑色巨尺。她宛如一只黑色的影子,稍不注意就要与黑色的楼、黑色的街融为一体。她静静的看着我们,她的双眸和是非一样漆黑,不带一丝杂色,比起是非的淡然,她的眼中,是一片死寂。像是一片死水,无一丝波澜。
在她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仿佛连苍穹都要被她吸入眼中。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我的一个呼吸过了万年。直到一声悠长的钟鸣在这静谧之夜如惊雷炸响,我才从这无形的桎梏中挣脱。
皇宫方向,钟鸣九次,是丧钟。我心一颤,看向是非,是非那带着安慰又像早已料到结局的目光证实了我的猜测。
逝世的,是我的父皇,人间第一百九十九位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