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身在远远的战场另一端,却一点不落的看到了城墙上发生的一切。他笑了:终于找你了。他一个响指,又是百个人形,行动却比那些异兽更为迅猛。
气喘吁吁的干掉城外最后一头异兽,夜鸦拔出他的战枪,尽量不让血液沾到自己身上。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息,眼角一抽……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无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夜鸦久违的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他的目光扫遍战场,寻找玉岸的身影,他看到了兄弟姐妹们的绝望,然后看到了坐在尸堆中间的玉岸。他想向玉岸笑笑,却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渐渐变为惊恐,夜鸦不必回头看也能感受到自己面前的杀气,他不想再作挣扎,因为这样就没办法在最后一刻看着玉岸的脸。他在人间听一些老人说,如果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能看着心爱的人的脸离开,那么就能记住这张面容,来世再续前缘。
他希望来世能变成一只乌鸦,巢里只放着他一颗石头。
夜鸦笑了,一如往常的笑,有一些悲伤。他看见玉岸怀中的玉石光芒大盛,夜鸦知道他要做什么,对他微微摇头:你的妖力也不多了,保护好自己多好。
生死一瞬,更凛冽的风自脸颊而过,带着熟悉却让人安心的杀意——净世降临。
一尺削飞夜鸦面前的异人,瞬间张开结界,地狱业火红色的界罩住了整个人间的防线,那群飞速而来的异人减速不及直直撞向结界却在触碰到结界前化为飞灰。眨眼间,除了那血红色的结界证明这里曾经有一场战斗,敌人消失得像从未来过一般。
“净世!”夜鸦惊道,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老子以为这次死定了!”说着便看向侧后方的玉岸,他却没有在看自己了,不由得一笑,直接躺在地上,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TMD,这场仗终于赢了!
圣古看着净世的背影,什么都没说,他无法像其他半妖那样自然的开心。净世也不回头,只看着前方。人皇也舒了一口气,一手拉着昆语,一手握上了是非的手臂,只觉得他的手比往日更凉,再看他的脸色,已是故作冷静的不安。
“净世!”老者在见到净世的一瞬仿佛就陷入了癫狂,他狂笑着,“净世!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无所不能的净世啊!我……要你去死!死无葬身之地!”他咆哮着,异常的力量让天地变色。
“这是我为了这个世界、这个大陆准备的百万雄师!今天!我就把它献给你,我要你和这个人间万劫不复!”
白衣老者疯了一般嚎叫,他身后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黑压压的、无数异人异兽像洪水一般从天际倾泻而来。
不知谁骂了一句,还有跌坐在地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妖魔鬼怪挡住了日月,也挡住了人心中的希望。
“去城墙上。”净世对他们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这铺天盖地的怪叫声,流入他们心中。半妖们互相搀扶着跃上城楼,圣古看了净世一眼,也转身跃上百尺城墙。
看着面前如巨浪扑来的敌军。她想起了师父,想起了小时候和师父两个人在山里修行的日子。想起了许多事。
“师父,这次,我要打破自己的誓约了。”她的声音虚无缥缈,没有人能听到。
净世随手把玄尺插在地上,伸出左手,收起三指,只余食指中指轻轻置于唇上。
“她在干什么?!”龙女看她不紧不慢的动作惊恐道。
“言灵。”圣古扶住城墙,握紧双拳,言语间是被压抑的激动,“她要使用言灵了!”
从不使用言灵的净世,要发动言灵了。
“天雷、业火。”她的眼神沉寂,声音空灵,随着她的话音,本就阴沉的天空迅速积起雷云,轰隆的雷电说下就下,直劈敌军。一道道雷电如天幕降下的银剑,地表升腾起青色火焰。上下交织,有如天神之怒倾泻世间。
“这就是净世原本的力量吗?”圣古自言自语。月人的生命救回的,是这种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吗。他的手握得更紧,几乎掰碎了一块城石。
“不。”是非说话了,带着笑意,“净世的力量,远不止于此。”
人皇看着,他的笑有些不像他,反而像那狂乱着的白衣老者。人皇不知道为何会觉得这二人相像,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笑中,都有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
一直站在原地的看着自己的大军几乎被消灭殆尽看着天地异变笑得癫狂的老者突然动了,带着最后一批异人躲过天雷,跃过地火,冲向净世。其速度之快由天而降的雷电也追不上。
他一路笑,疯狂的笑声震彻天地。净世已躲闪不及,也不能躲闪。前方是地狱,身后便是人间。
她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闭上了眼睛。
老者带着一群异人扑至净世面门,而净世双眼未睁。
“轮回”二字在一众妖魔触碰到她之前落地,净世与老者之间一瞬展开了一个仿佛来自二元世界的黑色漩涡,带着能吸入天地的力量,一地的尸灰与老者在内的异形统统被吸入轮回之中。
结束了。净世心想。
蓦地,她身体往下一沉。一只覆满黑纹的的手竟从轮回的另一边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净世的脚踝。只见那老者从轮回中爬了出来,只是浑身漆黑,皮肉像被吸收了血气,一块一块的往下掉,饶是净世也吓了一跳,乱了心神。老者趁机发力把净世拖在地上。此时,墨色的漩涡忽的变大了一倍,还在持续的变大变宽,本只有一面风口的轮回,此时二面都开启了入口。
“快趴下!”净世的脚踝已浸入黑暗之中,一把握住玄尺,她扭头对城楼的众人喊道,声音中少有的惊惶。
轮回,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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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里外,黑暗无光的北之国度,帝位上闭目的男子突然眉头微皱,嘴角流下一缕黑色的血液。
“君上!”身边隐藏于黑暗的侍卫瞬间现身,就想伸手搀扶,男人举起手制止了他,随意地用手指抹去了那丝血迹,看着指上逐渐似蒸发消失的血液,嘴角竟带笑意。
起身,随手扔给侍卫一瓶黑色如墨的血液:“去查查她怎么了。”便径直向外走。
“君上您去哪?”
“封印之门。”话音还在,人影却已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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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一行担心的叫着净世的名字,却迫于轮回失控渐变渐强的风力只得撑起结界,躲在一人厚的坚实城墙之下,帮不了城外握着玄尺苦苦支撑的她。
“净世!你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针对我——”老者已仅剩一具骨架,却依旧不放开她,更是借助风门的力量,一点一点把净世往轮回中拽。
漩涡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吸进整个人间,净世也陷得越来越深,无力答话,光是抵抗轮回的力量已是用尽全力。
“不要抵抗了!跟我一起走吧!你们欠吾族千万年的血脉,就用你净世的命来还吧!”老者的声音像轮回的风声一般凄厉,净世仿佛能看见他身后黑暗之中的鬼魂,挣扎着想重回世间。
净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握紧玄尺,艰难的问:“你是仙族?”
“仙族?”他又笑了,笑声如夜猫哭嚎。
“仙族?!我早已是死之一族啦!”说罢头骨大开,一口咬在净世的腿上。带来的痛非比寻常,净世瞬间冒了冷汗,低吟一声,险些松开了抓着玄尺的手,身体更向漩涡滑了一截。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清醒,可却作用甚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努力的想活,但她知道她不能就此放手。
师父说,身为净世,要心怀天下。
——何为天下?
师父说,这个世间,有因便有果。
——何为因果?
师父说,身为净世,便名为净世。
——何为净世?
师父说,不惧生死,敬畏生死。
——有生就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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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到达人间上空时,目所能及的不是想象中的尸横遍野,而是一个干净的战场,与一个几乎顶天立地的黑洞,把天际的丛云都吸了进去,不见尽头,仿佛无间地狱。而那漩涡的尽头,是已有半身都陷入其中的净世,眼见体力就要不支。妖王毫不犹豫的俯身,踏云而下,化为人形,终是赶上她放手之时抓住了她。
“喂!丫头!快醒醒!”
净世恍惚之中,感觉到有人紧紧拉住自己的手,与师父常年冰冷的手不同,十分的温暖,暖到她觉得发烫的地步。
“净世丫头!你想死在这里吗?!给我醒过来!”
在风垚的呼唤声中,净世渐渐有了意识。
她刚才仿佛陷入了梦魇一般的昏迷。她睁开双眼,看见的便是风垚一手握着玄尺,一手拉住自己。净世清醒过来,看清了自己与风垚的处境,不禁皱起双眉。
“你身为妖王,怎么能用自己冒险?!”
净世的话好像多了些。生死之间,自己竟想着这个。风垚觉得自己有些无可救药:“我都在这儿了!你现在说教又有何用?不如用你净世的脑袋想想出路!”
“轮回失控,我毫无办法。你别管我,再耽误连你自己也走不了!”风声震耳欲聋,净世对着风垚喊道。
“自古以来说‘别管我’的都是恃宠而骄!想不到你竟也是这种人!”风垚同样喊着,却有笑意。
“你只知我是妖王,却忘记我的真身了吗?!孤是风狐一族!自古御风而行!区区风门,怎能难倒我?!
看好,我这就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