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看着江非原走远了,跳下马,擦了擦手中的大刀,说道:“方将军,你刚才说这有四个人?”方吉点了点头,李通牵着马走离了小路,将马拴在了旁边的树上,伸手一指:“可你看,那边只有三个人了,另一个说不定是去找援兵了。”
“是,定是去叫援兵了,不如咱们先跑吧。”方吉急道。
“嘿嘿,”李通将大刀往地下一杵,懒洋洋地问道:“谭兄弟,你伤势怎么样?”
谭其白笑了笑:“尚能一战。”只是他气力明显上下不接,只是在强撑着。
李通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你们太行派回风掌,功力深浅有九层,是么?”
“正是,不过派中只有家父修到了第九层。”
“那你修到了第几层呢?”
“在下不才,只修到了第五层。”
“第五层?那你就已练成了‘风刀甲’?”
谭其白奇道:“李大哥也知道风刀甲?”
“你别忘了百年前的时候,河北东西两路的门派可是势同水火,互相的底细都探得差不多了,”李通笑道,“我听说,河北武林里,太行派回风掌法守御第一,尤其有一招风刀甲,以全身毛孔御气,运功时,全身如同披上了风做的铠甲一般。听方将军讲,这人似乎不弱,然而谭兄弟身中三掌,也不过是破了层皮,竟没留下内伤,可见谭兄弟定是习得了风刀甲。”
“李大哥博学,”谭其白点头道,“不过风刀甲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
方吉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心里直打鼓,虽然这李通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可对面那中年人的功夫实在太过凌厉,难道这李通有必胜的把握?
“谭兄弟,你看这打伤你的人,是什么门派的?”李通问道。
“不知道,这人内力极强,拳势极厚,若非我有风甲护体,恐怕身子早已被打穿了,而且这拳打过的地方,都同火烧一般。这种武功,从未听父亲说过。”
“你年纪还轻,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我倒是听过这种武功,可用这武功的人不应该在这儿出没。”李通摸了摸下巴,又说道:“谭兄弟,我这人,平生最爱打斗,听方将军讲了这人的功夫,着实有些技痒。不如咱们陪他玩一玩,探探他的底细?就是不知道谭兄弟还敢不敢上?”
“有何不敢?”谭其白大声道。
“好!”李通将搭在身上的上衣一脱,上面只穿着一个麻布背心,提起那口大刀,说道:“方将军不会武功,可就在此观战。谭兄弟,你受了他三掌,虽然有风甲护身,但只怕也有些痛痒,不如我去跟那人玩玩,你与我掠阵,看好那两个弟子。走!”说完,也不等谭其白答话,倒提着大刀,大喇喇地向北走去,谭其白连忙跟上。方吉看此人底气甚足,丝毫不惧,也只好跟了过去。
那边的三人看李通走了过来,两个弟子也摆好了迎敌架势,只是那中年人依旧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大步走过来的李通。
“在下霸州李通!”李通到了中年人前一丈处,拱了拱手,说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我这小兄弟何处冒犯了阁下,让阁下下此毒手?”
那中年人也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河北霸州铁斧刀的传人,久仰久……”这第二个“仰”字还未出口,只见李通突然一步上前,反手一刀,劈向这中年人的左腰。这一招出其不意,那中年人还在施礼,突然一刀劈将过来,毫无防备。这刀长五尺有余,阔一尺一寸,刀极厚重,然而去势又极迅猛,刀锋来处,如下山的饿虎一般。中年人躲已不及,只在这刹那之间,他腰先向右一撤,左掌向下猛地一拍,正拍在刀腹上,稍缓了缓刀的来势,接着右手过来对着刀腹又是一掌。这一掌下去,李通就觉得刀砍进了岩石一般,再也进不动半分,而且握着刀柄的虎口还传来一阵灼热,他连忙抽出大刀,双手握住刀柄,跳起身来,对着中年人的头顶又是一刀劈下。
这一招“刀劈华山”有千钧之力,势如雷霆,勇不可当。这霸州铁斧刀一派原本就是练斧的,叫铁斧门,后来五代时中原战乱,门派几近绝户,大宋开国时,男丁只剩了一个过继给别人的一个庶子,这人回到了霸州,从开门派,这才又振兴了铁斧门。然而此人已不会练斧,只会练刀,于是将门派改成了铁斧刀门,将刀法与书中传下来残缺的斧法相合,才有了今天的铁斧刀法。这“刀劈华山”原本唤作“斧劈华山”,现在以重刀代斧,更添了三分威势。
那中年人看这一刀如泰山压顶般向自己劈来,情知不能抵挡,只好抽身后撤,只是刀势下落极快,中年人自己将将避开刀锋,可衣服前襟却被刮掉了一片。
李通一刀不中,脚步连进,手舞大刀,“呼呼呼”,转瞬之间对着中年人又是三刀。那人赤手空拳,兵刃上便吃了亏,只好接连后退,避其锋芒。两旁的弟子看师傅形势不妙,刚要上前帮忙,谭其白左右掌齐出,连打两道风刃,飞向二人。待二人闪躲之际,谭其白一个箭步,冲入战团,将二人截在了原地。
方吉不会武功,只好在一旁看着这一场恶斗。谭其白虽然有伤在身,但运起回风掌法,风刃纷飞,以一敌二尚有余力。李通将大刀舞得“呼呼”生风,那中年人只落得躲闪避让,两人向北越战越远。李通虽然占了上风,但那人功力深厚,一味退让,李通也伤不到他分毫。
两人战了二三十合,眼见得离谭其白那边越来越远,还是伤不到敌人半分,李通不由得有些急躁。就在此时,那中年人忽然露出一个破绽,他左掌别住了李通刀背,右掌对准李通面门推出一掌,不曾想李通头突然一缩,脚下一拌,这一招不是他本门功夫,是他在外闯荡时,从一个辽国人手中学来的相扑之法。那中年人被他这么一拌,立足不稳,跌在地上,李通抽出大刀,一招“饮刀东海”,以刀尖刺向中年人脖颈。
这一刀李通甫一刺出,便拿了八分把握,不料那人竟是藏了一招后手。他躺在地上,眼看着刀尖逼近自己喉头,突然两掌一合,将刀牢牢地夹在了自己双掌之中。李通想要拔刀,却不能拔的动分毫,刀在那人双掌中就如同焊住了一般。紧接着那中年人身子一动,再看时,他双手依旧夹着刀锋,自己却倒立在了刀上。那人嘿嘿一笑,猛地松开刀刃,从上往下,左掌一掌拍在刀背上,竟将大刀硬生生拍进了地上冻得发硬的厚土中。同时右拳向李通面门,李通只好松开刀柄,身子向后一倒,借着势一滚,在地上滚开了七八尺,躲开了这一拳。可那中年人借着拍刀之力,一个跟头,翻了出去,脚一落地,便直冲着谭其白奔去。
“不好!”李通连忙跑去拔刀,可等他拔出插进冻土的大刀,中年人已冲到了谭其白身旁。而此刻谭其白正与那两个弟子缠斗,面南背北,根本看不到这边的情形。
“谭兄弟!小心!”
谭其白以回风掌的风刃抵敌那三个弟子一刀两剑时,便已占尽了上风,此刻少了一人,即便谭其白有伤在身,也是轻松应对。他们战了三四十合,谭其白正要以守转攻之时,突然听得背后风声大作,那边李通正喊道:“小心!”他回头一看,那中年人已冲到了他身后。
谭其白一身冷汗,正要起手御敌,却发觉那中年人并非冲他而来,正在这犹豫的当口,那中年人已经飞身越过了他,直奔方吉而去!
方吉不料这人竟是冲自己来的,连忙转身便跑,可那中年人脚步快过他太多,还没走两步,已被他欺近了后背。
谭其白心中一急,便要冲过去救方吉,可眼前这两人缠斗不止,让他无法脱身。谭其白情急之下,突然收了双掌,左脚点地,右脚凌空一脚,一刀风刃直奔右边那弟子中腹而去。这脚上的风刃可不比掌上功夫,这一刀极其凌厉,那弟子忙用剑格挡,可剑身刚一触风,便如朽木一般,应声而断。旁边的弟子一看不好,待要救援,谭其白右脚落地,身子一转,左腿一抬,又是一脚出去,左边的弟子毫无防备,被这风刃打中身侧,直挺挺地飞了出去。
谭其白这一招,唤作“太行回风脚”,这一招是太行派的不传之秘。太行派以气御风,掌法名扬四海,然而这脚法却无人知晓。只因这一招是掌门独学的武功,从不传予其他弟子。武林上的不少门派,师傅教徒弟,必然有些招数是不传的,就是怕徒弟全学会了,比师傅练得强了,出去自立门户,或是反过来欺师灭祖。所以师傅得留上一两招绝学,能压得过徒弟。这一招太行回风脚,以足御风,威力远大于回风掌,然而太行派中,除掌门外,无人听过其名。谭其白是这一代掌门谭鸣舟的幼子,一向最受宠爱,因此谭鸣舟悄悄传了他这一套腿功,只不过不到危难之时不许他使用,以免漏了出去,引得门内师徒不和。
谭其白出其不意,连出两脚,踢败了这两个弟子,接着脚下一动,直冲方吉而去。那中年人已经站在了方吉身旁,可是他背对着谭其白,挡在了方吉前面,让他看不到方吉的身子。谭其白听得方吉“呃呃”地喊叫,不知他在如何摆布方吉,心中更是急躁。他冲到中年人身后,还未站稳,左腿一张,一道风刃便“呼”地飞向了那中年人脑后。这一招是趁他毫无防备之时,偷袭其所必救,不料那中年人突然一个转身,“啪“地一声,一掌打在风刃上,肉掌毫发无伤,风刃已被打了个烟消云散,接着他柔身而上,扑向谭其白。谭其白没料到这中年人竟早有准备,毫无防御之下,被那人左手一把扼住了咽喉,右手一伸,一拳击在谭其白中腹,只听得“噗”地一声,谭其白大叫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原来那中年人扑向方吉,不过是个幌子,他之前击谭其白三掌,以为谭其白四肢必定筋脉尽断,可谭其白后来竟然又能站起来力战他两个弟子,让他大为不解。他不知谭其白有什么护身法宝,因此不敢大意,于是以方吉为诱饵,知道谭其白必然来援。刚才他只是捏住方吉两颊,不让他喊出话语,待谭其白来救时,攻其不备,一击制敌。
此刻谭其白已倒,他便不在理会方吉,转身去迎李通。李通眼看着他抓住谭其白,却赶不及到场。现在谭其白中掌倒地,生死未卜,他更是恼火,一柄大刀舞得像疯了一般,只是依旧摸不到那中年人一下。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合,方吉去看谭其白伤势时,只见他面色青紫,嘴唇煞白,可自己不懂医术,却是毫无办法。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四骑快马出现在了南边。为首的便是刚才那使银索的江非原。李通一看援兵来了,平添了三分精神,刀势愈发迅猛了。
江非原赶到战场,一看情势,连忙叫道:“皇甫先生去救谭兄弟,其他人随我助李大哥擒贼!”说罢,他打开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倒了些不知道什么水出来,抹在了银索上。他身后的三人也跳下了马,左边的一人提着一个包裹,直奔谭其白和方吉而来,另外两人拿出自己的兵器,跟着江非原,冲向了那中年人。
这姓皇甫的人走到方吉身旁,抱拳说道:“老朽磁州皇甫瑞,见过方将军,还请方将军稍让一步,老朽来医治谭公子。”这人须发皆白,看上去得有六七十的年纪了,方吉听闻,连忙让开了两步。那皇甫瑞先检查了谭其白的伤势,然后打开带来的包裹,从里面掏出不少瓶瓶罐罐和一把银针。他伸手给谭其白抹上了几付药草,便施起针来。
方吉看他手法娴熟,有条不紊,便问道:“皇甫先生,谭兄的伤势有救么?”
那皇甫瑞一边医治,一边笑道:“谭公子内伤不轻,皮骨伤也颇重,然而所幸未动根本,老朽定能医得他痊愈,请方将军放心。”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方吉笑道,“这么重的伤都能医好,皇甫先生真是医术精湛。”
“不敢,老朽习医术近五十年,略有心得,江湖上都称老朽‘神医’,老朽虽不敢当,但也不能坏了这么大的名头。”皇甫瑞笑眯眯地说道,边说着,手上还在替谭其白疗伤。
这边三人正说着话,那边已经打了个热火朝天。江非原一条银索左翻右飞,舞得如同银龙一般,截住了那中年人的退路。李通铁斧刀大开大合,直取中央,左边一人着红衣,使一杆长枪,攻那人右侧,右边一个头陀打扮的人,使一根铁杖,攻那人左侧,四个人将那中年人围在正中厮杀。那中年人见四人一齐攻来,竟毫无惧色,只见他双掌一合,运起神功,遍体通红,须发皆张,如同鬼魅一般。红衣人长枪戳到他肩口,眼见就要见血,那人身子一扭,左掌一抬,“当”地一声,竟将枪尖抵在了掌心。红衣人卯足了力气,竟不能戳进去分毫,好像这手掌如同铁铸的一般,顶住了长枪。
四人一见他双掌竟成了兵器,心中大骇,添了几分戒心,攻势便缓了。这攻势一缓,气势此消彼长,那人便占了上风。只见他双掌冒着热气,似烧红的烙铁,刀劈不进,斧砍不伤,所到之处,热气腾腾,四人纷纷避让。方吉见四个人竟战不过他一人,谭其白还躺在地上,心里便直打小鼓,生怕他再攻过来。
“皇甫先生,不如我们退两步,去那边医治可好?”方吉惴惴道,“你看这形势不太妙啊。”
皇甫瑞头也不抬,依旧笑眯眯地说道:“无妨,方将军放心吧,吕大人这就来了。”
方吉一听,连忙站起身来,向南望去,只见月光下虽看不甚清,但也能见南边尘土飞扬,是吕钟黄的大队来了。
那中年人也发觉了有更多援兵接近,他虽然神功无敌,但情况不明,也不敢恋战。只见他连出三拳,逼退了李通和那两人,回头一把抓住了江非原的银索。谁知道这银索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他用了大力去抓,结果银索滑如泥鳅,竟抓了个空。他还没反应过来,江非原手一抖,银索末端装着的一根银针,直冲着他右眼飞来。他连忙将身子向后一弯,躲过了这一下,紧接着脚下一错,身子横着挪了出去,江非原跳起身来,手又一抖,银针自上而下,再度刺向那人右眼。那人一看银针飞来,故技重施,双掌一合,将银针夹在了两手中央。
江非原见银针被夹,两手抓住索柄,正想要往回拽,结果一阵灼热从索上传来,江非原烫的握不住,只好松开了手,银索便掉在了地上。
那人撇下银索,一个跟头,翻出了战团,双手一合,收了神功,身子便不再发红。他哈哈一笑,喊道:“河北英雄,不过如此!”
江非原听得他嘲讽,满面通红,他拾起长索,和李通等人刚要再度扑上,却猛然见到那人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群人。
此刻月光大盛,照得地上如同白昼一般,这些人俱穿白衣,头戴乌黑窄帽,有高有矮,八九个人阴森森地站在那中年人身后,也不做声。江非原不敢冒进,与李通几人慢慢地退回到了方吉与皇甫瑞身旁。
这时候后面车马声大作,正是吕钟黄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李通打了个手势,江非原和其他两人便各自上了马,走向了吕钟黄的坐骑禀报情形,李通扶着大刀,护在谭其白周围。
此时吕钟黄已经到了前面,听完江非原禀报,低声吩咐了几句,江非原便和那两人收起了兵器,进了队伍。
此刻在这密林之中的小路上,北端伫立着八九个白衣人,围在那中年人身后,南端停着十几匹马,马上都是各式装束的汉子,围在富家翁打扮的吕钟黄身后,两拨人相距六七丈,成对峙之势。
“沧州银龙索,霸州铁斧刀,太行回风掌,永静十三枪,龙藏寺炼魔杖,冀州破军锏,真定九环刀……”那中年人一个一个数道,“河北江湖上稍有点头面的门派都来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辽国竟能遇见这么多大宋的‘英雄豪杰’!”
他把那“英雄豪杰”四字咬得很重,明显有不屑的意思,江非原听得,咬紧了牙关,摸着手中的银索,直想就上去再战他几百合。
吕钟黄“哼”了一声,说道:“老夫也想不到在这塞北之地,竟能遇到魔教的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