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兄弟知道吕大人是什么人么?”
“不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儿么?”方吉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说道:“前几天我在城外公干,收到和大人的手令,上面说的吕大人就是朝廷派来去辽国的大官儿啊。”
谭其白接过白纸一看,是雄州知州和诜调方吉入吕钟黄麾下充向导的手令,上面吕钟黄的名字前面写着“枢密院同知北面房事”的官衔。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仅如此,吕大人还是‘九天君’。”
方吉顿时叫道:“是了,我听你们有人喊吕大人‘吕天君’,是怎么一回事?”
“咱们宋国和辽国和好百年,这种去别人家里找奸细的事,怎么可能由官府出面。吕大人自然不是以这枢密院官员的身份来的。”
方吉一拍大腿,说道:“有道理,谭兄你真明事理。”
“方兄弟你说笑了,我不过是读了几年书,父亲常说,虽然咱们谭家身在江湖,可决不能忘了咱们是开国名臣之后,读圣贤书,忠君辅国,才是好男子。”谭其白正色道。
方吉暗自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道:“谭兄你还没说什么是‘九天君’呢。”
“方兄弟你不会武功,自然不知道这些江湖中的事。十年前武林大会上,圣水门的李门主坐了盟主交椅,他们圣水门自然名震天下,没多久便成了江北第一大派。这圣水门门主座下有九个徒弟,称为‘九天君’,吕大人排第四,所以都江湖上都叫他吕天君。这‘九天君’都是李盟主麾下的精锐,据说个个身怀绝技,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我听父亲说,天下之人,武功能在九天君之上的,两只手数的出来。”
“啊?这么厉害!”方吉叹道。
“要不就凭我们,敢押送这二十万贯金珠上辽国吗?”谭其白笑道,“咱们河北武林,说起来个个都是百年老派,可实际上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要不是有吕天君压阵,谁敢答应这门差事。”
方吉眼珠转了转,说道:“吕大人这个圣水门,是什么来头,他们的门主是什么人?”
“我也是听长辈说,”谭其白说道,“圣水门发迹的时候,我还小。只知道他们和魔教是死对头,魔教和朝廷作对,他们便和朝廷联手。圣水门大弟子是道士,当今圣上崇道,有人将他引荐给官家,被官家赏识,封为了国师。加上这一层关系,圣水门里不少人都做了官,有大有小,不过大多是虚职。吕大人这官就不小了,不过听赵老前辈讲,枢密院北面房另有知事管着,他这个同知并不管事,估计也是国师给谋来的虚职。”
谭其白说的赵老前辈,名叫赵仲节,是住在中山府的远房宗室,一套七十二路盘龙棍法,威震河朔,也是宗室中的一个异数,这一次也跟着吕钟黄北上。
方吉听他讲完,问道:“谭兄,你说的这‘魔教’是什么?”
谭其白奇道:“你不知道‘魔教’么?”
“边僻小民,边僻小民!谭兄就别笑话我了。”方吉笑嘻嘻地求饶道。
“魔教就是魔教。”谭其白说道,“魔教是在江南活动的教派,他们自己管自己叫明教,只是咱们都喊他魔教。魔教的人,修的是邪派武功,干的是不法之事,乃是中原武林的公敌,朝廷的眼中钉,是四大寇之一,人人得而诛之。”
“这四大寇……”
“四大寇便是四大贼寇,”谭其白料他也不知道这些,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方吉。“方兄弟认得字吧?”
“认得。”方吉接过册子一看,封皮上写着六个大字“大宋四大贼寇”。
“这是中原散发很广的册子。方兄弟看来是没见过了,据说是圣水门他们印出来的,只是没人承认罢了。”
方吉翻开一看,第一页写着:“四贼俱灭,天下太平”,他翻开后面,都是四贼寇的详介。第二页上画着一个端坐在虎皮椅上的中年大汉,旁边写着“江南方腊”四个大字。方吉细看下去,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方腊者,魔教贼首也,自号教主,聚众十万,祸乱江南四路,罪恶滔天,位列四贼寇之末。”
方吉指着这画像说道:“谭兄,这便是魔教的教主么?看上去也只是个山贼的模样。”
谭其白摆了摆手,“这画像是胡乱画的,魔教虽然可恶,可他们的功夫可不能小觑。这一代教主方腊,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手下‘光明、清净、大力、智慧’四大尊者,都是能与九天君比肩的人物。有人说教主方腊之能,不在武林盟主——也就是圣水门李门主之下。”
“李门主既然是武林盟主,那岂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了?这方腊也如此厉害?”
“武林盟主可不见得是天下第一。”谭其白笑道,“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乃是大理的段王爷,只是段王爷远离中原武林已久,武林盟主大会,他也不曾来。李门主虽不是天下第一,也差不了太多,这世上能和李门主过的了招的人,只怕也寥寥无几,方腊兴许算是一个。”
“这段王爷就是大理的皇帝?他既然没来,怎么知道他和李门主谁厉害些呢?”
谭其白瞪了方吉一眼,说道:“大理国乃是我大宋藩属,他段正严不过是大理国之王,怎么能称皇帝?”
人家在自己国内可是叫皇帝的,方吉心道。可他转念一想,和这有几分书呆气的人不能太较真,只好说道:“谭兄说的是,我说差了。”
“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君臣名分,决不能乱说,方兄弟你可是吃皇粮的,更不能在这种事上马虎。”谭其白训了方吉几句,这才接着说道:“段王爷是武林老前辈了,先帝在位时,他便在中原走动,不少中原武林的前辈都见过他。只是他继位之后,政事繁多,自然不能在来中原。李门主在武林大会上,连败二十二位高手,力压群雄,武功自然不凡。可据不少在场的老人说,若是和段王爷比,还是差些火候,可想而知段王爷的武功之高,可称天下第一。他老人家虽然是大理人,可他们天南段家,向来自承是中原武林一脉的,大理国在汉唐时,也是我中国之地,段王爷自然不能算是化外之人。”
方吉点了点头,接着翻下去,后面的纸上画着一个头戴金冠、身穿黄袍的青年人,旁边写着“西夏李乾顺”的字样,底下两行小字“李乾顺,夏贼主,河西李氏自李继迁叛起,扰掠陕西八十载,杀我西军将士百万,仇深似海,位列四贼寇之三。”
方吉翻过这页,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身穿金盔金甲,手持长弓长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个中年男子,旁边写的是“北虏耶律延禧”六个大字。
“这是辽国皇帝?”方吉问道,心说大理要叫大理王,辽国总可以称皇帝了吧。
谭其白颔首道:“正是。”澶渊之盟时,宋辽约为兄弟之国,按辈分讲,当今宋帝赵佶还是辽帝耶律延禧的弟弟,连两国国书上,起首写的也是“弟大宋皇帝致书于兄大辽天祚皇帝阙下”,辽国国主称皇帝,宋人自然没什么话说。
方吉看下去,下面的小字写的是:“耶律延禧,辽国主,契丹占我幽云,以地利形胜迫河北诸州,为北边大患,位列四贼寇之二。”
连辽国皇帝都只能排第二,那第一究竟是谁?方吉刚要翻下去,突然一阵风吹过,他连忙将那小书收入怀中,一个翻身下了马,低声叫道:“有人!”
“有人?”谭其白也低声道,“在哪?”
方吉摇了摇手,轻轻跑到了路边,然后慢慢地向前挪动,谭其白一看,也下了马,跟在了方吉后面。
“你闻不到么?”方吉悄声说道:“有血腥味飘来。”
“血腥味?”谭其白吸了吸鼻子,“方兄弟你闻到了?会不会是野兽?”
“绝不是。”方吉表情严肃,看着前方说道:“我鼻子灵得很,说不定是盗匪,在这里杀了人。咱们还是要小心为上,这里都是盗匪的地盘,若是他们杀人被咱们撞见,也麻烦。”
“有我在,怕什么。”谭其白说道。
方吉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极轻的“哧”一声,连忙一个伏身,趴在了地上。谭其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一支短箭从他脸前极快地划了过去。
“被发现了,快走!”方吉爬起来就要跑,谭其白一把抓住他,喊道:“莫慌!看我的!”说着,一手在身前连划了三个圈子,眼前便现出一道风壁。只听得“哧哧”之声不断,又有七八只箭射了过来。那羽箭一碰到风壁,便偏了方向,有的插在了地上,有的钉在了旁边的树干中。
“好俊的功夫!”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夸赞,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弩箭飞了过来。谭其白左右掌连出,一道道风刃旋在他身旁,弩箭完全伤不到他分毫。弩箭射了一会儿,只听树林中有人喊道:“停了!”箭矢便戛然而止,接着从林中走出一个中年人来。
这人大概四十的年纪,身形奇瘦,穿一身白袍,头上戴着一顶乌黑窄帽,细眼短眉,两个颧骨高耸着,两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从密林中走到了路上。
“两位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这人眯着眼打量着谭其白,说道。
“我们从易州来,去析津府。”方吉笑道,“我们去析津府探亲。阁下是?”
“这位公子,”那人没搭理方吉,对谭其白说道,“这位公子是大宋来的?”
“这是我从南朝请的武师,”方吉拍了拍谭其白的肩膀,笑道。“这年头盗贼多啊。”
这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盯着谭其白看了一会,才对方吉说道:“在下也是武师,今夜月好,在这里教徒弟练功。”说着一伸手,旁边的树林中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声音,接着又走出三个人。
这三个人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样的白衣乌帽,只是手上一手握着一只短弩。开始那人一拱手,说道:“这几个不肖徒,以为两位是剪径的强徒,因此冒犯了。还好这位公子武艺高强,没伤到两位,在下在此赔罪了。
谭其白没做声,方吉也拱了拱手,笑道:“没事没事,误会一场。”
“既然是误会,那两位就请便吧。”那人指了指去燕京的方向,眼睛盯着方吉。
方吉打了个哈哈,说道:“正是正是。”,说着,他和谭其白便转身去牵马。那人看他俩一转身,顿时双目一瞪,低声喝道:“杀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三个人各自抽出兵刃,直奔方吉而来。谭其白和方吉一回头,这三个人已经冲到了方吉脸前,最前面的那人使一柄朴刀,直劈方吉面门。谭其白一个箭步,挡在了方吉身前,右手一展,一道风刃抵住了朴刀,左手“当当当当”,连出四掌,打在了另两个人剑上,接着右掌一侧,横着划出一道极大的风刃,逼退了这三人。方吉此刻躲在谭其白身后,急道:“这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谭其白顾不得跟他闲扯,以攻为守,左右掌交替划出,那三人舞起刀剑,与风刃相敌,四个人正正打成平手。
“谭兄好功夫!”方吉在身后叫道,这四人战起来风、剑纷飞,他武艺低微,完全插不上手,只好在后边助威。那中年人也依旧背着手,冷眼旁观这四人激斗。
四个人战了有一二百合,谭其白只是一味防守,将风刃舞成了一个圈子,那三人左跳右闪,就是无法突得进去,时候一长,已经有不支之势。
谭其白眼看这三人力道不济,觑准中间那人一个破绽,左右手一合,一招“气贯长虹”,直冲那人胸口。这一招是回风掌法中威力极大的杀招,那人刚要提剑攻谭其白左侧,只觉得一道厉风击向自己胸前,心中一慌,连忙向后退去。可那道风来势极快,不等他后退,已经撕破了他胸前的衣服。眼看这人就要一命归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背着手的中年人身子一动,已经飞到了战团正中,左掌“呼”一声,拍在了那道风上,竟生生将厉风拍得散尽,右手一卷,将另外两人的兵器卷在了袖中,接着抽出左手,对着谭其白平平推出一掌。谭其白只觉得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向自己压了过来,只好向后翻了几翻,躲开了那人的掌势。
“这是太行派的回风掌,以掌代刃,你们靠兵刃是打不进去的。”这中年人分开了这四人,对那三个白袍弟子说道,“这回风掌是河北太行派的绝学,以掌御风,风利如刀剑,攻仅尚可,守御极佳,除非内力高出一二等,否则根本无法破解。对付回风掌,要以大力摧其阵势……”说着,这人一步跨至谭其白身前,右掌又是平平一推,谭其白不能抵挡,又往后撤了四五步。那人接着说道:“回风掌守时,风若圆阵,以大力摧之,似以骑兵冲阵,阵势一垮,便可任意施为……”话音未落,这人已紧跟上谭其白,右手一把抓住谭其白左肩,左手化掌为拳,“砰砰砰”在谭其白右肩和左右腿上连打三拳,接着一脚踢在了谭其白中腹。这一脚踢得谭其白就如一根破木一般,飞了出去。
“明白了吗?”中年人对那三个白袍人说道。那三人一齐施礼道:“弟子明白了。”这中年人接着说道:“此人本事不差,以你们三人现在的功力,还破不了他的阵势,你们还需用心修习内功。过两三年,或许可以一战。”那三人一齐答道:“是,弟子谨遵教诲。”
那人指点完弟子,转身冲方吉走来。方吉目瞪口呆地看着谭其白被踢到了远处,惊得不知所措,眼看那人冲自己走了过来,脚下连忙运起轻功就逃。方吉的轻功只是学过那么一点儿,自然比不得练家子。还没往南跑得三四丈远,那人已经跟上,一把抓住他后颈的衣领,随即反手一抛,方吉只觉得一股大力从颈后传来,眼睛一花,自己已经向一颗树飞了过去。
完了!他心想,若是撞到了,脑袋还不开了花?
正想着,只听得耳后传来一声,“那是谁?”,接着听到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喊道:“那是方将军!快!”话音一落,方吉就觉得腰上一紧,一条银索已经缠住了自己的腰,止住了他的去势,他死里逃生,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方将军?你怎么样?这是怎么回事?”方吉被银索拽到了一匹马前,他回过神来一看,一个短衣打扮的年轻人,一手抓着一个包袱,另一手拽着银索,刚才就是他救了方吉。这人身旁的马上坐着一个持刀大汉,粗眉宽面,甚是魁梧。
“多谢救命之恩!”方吉谢道。那持刀大汉说道:“在下霸州李通,这位是沧州江非原江兄弟,吕大人说此处树林茂密,你们走的太急,叫我们过来看看。”他看了看前面,说道:“这几个人是谁?谭兄弟呢?”
“谭兄弟被踢飞了!”方吉带着哭腔地说道,“踢飞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那持银索的江非原问道:“踢飞到哪了?”
“在这!”这一声让三个人都吃了一惊,三人转头看去,谭其白正衣衫破烂地站在那里,右肩、两腿都破了一个大洞,如同烧灼了一般。
“谭兄!你没事!”方吉喜道。“没事,让方兄弟担心了。”谭其白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大汉李通看了看谭其白的伤势,又问了方吉来龙去脉,接着望了望前面那几人,低声说道:“江兄弟,快去禀报吕大人,要大人速速来援。”
“好!”江非原收起银索,调转马头,向南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