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们家搬到这里以后,又搬去了纽约,这不美国的学校放了个小假,回国来看看。你呢怎么样啊这几年,大学在哪里啊,你应该大三了吧。”
钥匙插入门锁,开门,姗姗的一头长发顺着脖颈滑到肩膀,原来岁数增长,头发也会跟着变长。
简单参观了一下姗姗的新家,姗姗拿出了一张纸,要佑荣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写下你的MSN、邮箱,以及电话,这是我的。”“你在美国打给我岂不是国际长途?”
“怎么啦,要不你打给我。”
姗姗冲着佑荣打了个响指:“对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就咱俩。”
那响指发出的清脆声响又一次让佑荣回忆起那天他们一起吃麻辣烫时的情形。
“还去吃麻辣烫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一定很怀念那个味道吧。”佑荣提议。“不错啊,但不知道那家咱俩曾经一起去的店现在还有没有。”半小时的地铁,佑荣和姗姗又回到了远离城市的那个他们一起成长的地方,更加令人开心的是,那家麻辣烫店竟然还在。“那个咱们长大的胡同马上就拆了,要不然等会去走走。”佑荣再次点了姗姗爱吃的鱼丸。
如果说两年的时间太长,但它又仅仅是让女孩的头发长长,让男孩的胡须长了又剃掉。如果说两年的时间太短,它可以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然后爱上另一个人,它又可以让一个人念念不忘一个人又无法爱上新的人。
胡同大杂院的墙摇摇欲坠,墙体上写满了画着圈的“拆”字,只是尘土飞扬,杂草丛生的小路和那些年他们放学一起走过的又是一模一样,并未改变。
有太多的回忆被束缚进这四四方方曲曲转转的胡同,所以我们也试着边行走边去找回那些奔逃的岁月。
“你现在在美国上高中?”佑荣和姗姗两个人坐在大杂院的台阶上,脚边摆着两三瓶啤酒。
“嗯,按理来说今年应该考大学了,可是我几个月前就退学了,我现在在我爸的公司工作。”
姗姗喝了一大口啤酒。夜色渐沉,有冷风,露着肩膀的姗姗瑟缩了一下,佑荣脱下外套,披在了姗姗的身上。
“为什么会退学?”当佑荣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姗姗一下子哭了出来。她双手抱着膝,把头埋了进去。
“哦,对不起,是不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很抱歉哦,对不起啊,你还好吧,姗姗。”佑荣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他看着正在哭泣的姗姗,伸手拍了拍她。
就在那一瞬间,心脏被触碰的感觉佑荣这辈子也忘不掉。姗姗突然抱住了佑荣,她在他的肩膀上流泪,她用力地抓紧佑荣,没有想松开的意思。
后来姗姗又飞回了美国,佑荣和她时常保持着联系,但在几个月后,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所有关于姗姗的音信。
这种迷茫,音信全无的状态持续了四年过后,佑荣突然收到了姗姗的信息,于是他们便选择在六点半来一次视频聊天。
佑荣第二天一觉睡到了九点半,打开MSN收到了姗姗的消息,姗姗说她要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这五个字像当头一棒砸醒了浑浑噩噩的佑荣。佑荣回了“恭喜”二字,就关了电脑,一个人离开了宿舍。那天晚上佑荣被人搀回了宿舍,他喝了很多酒,在宿舍一直吐到半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2013年4月23日,美国纽约,刚下飞机的佑荣找了一家宾馆下榻准备参加第二天姗姗的婚礼。
研究生毕业两年,今年二十九岁的佑荣距离那次视频聊天又过了半年的时光,这天他在镜子面前呆呆地打量自己。
他一直不清楚这些年来对姗姗的感情仅仅处于对朋友高一格的挂念还是内化成亲人的一种不舍。后来他一一否认了自己的答案,他曾经做了很多年的梦,梦里都是同样的主人公,同样的场景,只是现实总是与梦境有距离。
岁月将他打磨得老爱回忆,珍存的点点滴滴都被无限放大然后一一咀嚼。明天是姗姗嫁人的日子,她一定要开心。
佑荣这样对自己说。当晚,姗姗打给他,想出来坐一坐。
“帮你点了咖啡,真开心你大老远来参加我的婚礼。”姗姗的话客套得体,让佑荣有些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这没什么,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哦。”佑荣以微笑回答。“你知道我为什么四年前会退学吗?因为Alex让我怀了孕,我爸觉得太丢脸,于是索性让我离开学校,我当时很爱Alex,但是他不爱我,他只是在玩我,因为我太爱他,所以我不愿失去他,所以我想把他牢牢地栓在我身边。庆幸的是,我爸给了他公司的总经理位置,他答应和我订婚,后来我们相处了很久,我确定我可以嫁给他,他确定他可以娶我,我们便决定举行婚礼了。”姗姗说完注视着佑荣的眼睛,她觉得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座森林,她想要深入却始终找不到路径。
“你真的爱他吗?”佑荣沉默过后反问姗姗。“不爱他我跟他结什么婚。”姗姗突然提议喝点酒,佑荣推辞说明天要结婚了就别喝了。
姗姗非要喝酒,佑荣实在拦不住,两个人便点了两瓶伏特加。“既然爱,就忘掉过去,全心全意地开始,会简单平和许多。”佑荣伸出手与姗姗干杯,姗姗突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呢,你都快三十了还一个人晾着?”几杯过后,姗姗大概有些醉了,说话都带着奇怪的腔调。“晾着就晾着呗,等你孩子降生我还没找到人,就随便娶个算了。”佑荣笑着说。“那你就是不负责任。”姗姗大概喝得很醉了,一下子醉倒在了桌子上,佑荣拉着姗姗出门打车。“你放开我,我没醉,你再跟我喝几杯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不想和我再多喝几杯?”打开的士的门,佑荣把姗姗送上车,关门的时候,姗姗已经在座上睡着了,佑荣示意司机送姗姗回酒店。
婚礼的现场,佑荣觉得穿婚纱的姗姗是这辈子他见到的最美的女人。新郎新娘接受牧师的祷告,然后交换戒指,拥吻,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坐在台下某个角落的佑荣,嘴上微笑着,内心却酸楚着。
姗姗后来隐隐约约回忆起,那天在计程车上临走前佑荣对司机说的话。“这是我的女朋友,今晚我在为她庆祝明天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但她喝醉了需要回酒店,我因为一些事情没办法送她,请您务必送达。”
X-Man
孙凝翔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故事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男孩儿,另一个还是男孩儿。虽然上面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就像一粒石子敲进了水面,他就这么闯入了我的生活——显然,我和他的相识没有这么文艺。
刚进校的一年,我和他不在同一个班,彼此并不熟识。所以直到初中的第一个暑假结束时,我对他的印象都还停留在进校时候他做的那套中考题上。他考了137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个梦想,所以在听到这个分数的一瞬间,我就把他的名字牢牢地抛在了脑后——记住这种人的名字对我的精神无疑是一种伤害。
时间再往后推一些,到了初二。那时候校领导决定在我们年级仅有的两个班中分出一个重点班,大致也就是在100人里选出50个来。虽然这个比例很小很小,但我顶着重重的压力,每天努力学习,直到分班考试前一天夜里仍旧坚持阅读文学名著《山海经》——中的插图,最终以全年级正中间的位置混进了这个班。
刚进这个班的几个月,是我整个初中最动荡的几个月。虽然很想一气在这里说上几千字,不过考虑到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我,索性就按下不表——唯一值得说的是,在那几个月里,我就和他混了个半熟,并且记住了他的外号——叉哥。
至于这个外号的来历,我也记不太清了。印象里是因为他特喜欢说“X”——这里的X不仅是X的意思,还有XX和XXX的意思。总而言之,别人当作感叹词的词语,叉哥全都拿来做语气词了。
单从外号来看,很显然,叉哥的好学生没有当太长时间。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个人形象——即使不是学霸,依然没有姑娘喜欢他。其实也不怪,他在初一的时候长了一副乖乖男的样子,到了初二突然就变身古惑仔了,这种变化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所以直到初三的最后几周,英语老师还经常反复念叨“叉哥初一时候听课那专心致志的眼神”,“瞳孔里能放出光来”,说完必定要叹一口气,然后扭头看看瞳孔涣散的初三叉哥。
其实我觉得叉哥的发展曲线和我还是比较相似的。基本是属于由好学生到人渣的蜕变——我也曾是好学生,虽然只装了一周左右。关于这个蜕变轨迹,从我们的座位就能看出端倪——从第一排到第三排,从第五排到最后一排,我们最后恨不得把座位调到教室后墙那儿——其实我们也曾经实现过这个梦想,虽然是在上课讲话以后被“请”到后面去的。
如果你是一个细心观察的读者,那么你一定发现了从上一个自然段开始,人称突然变成了“我们”——没错,因为对最后一排的共同向往,我们的座位一直都很靠近,关系也慢慢熟络了起来,差不多到了可以交换网址的程度。
特此声明一下,虽然在以上的文段里我把叉哥描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但其实他有一个无法磨灭的优点——智商高。这一点我是从上课时点点滴滴的积累中看出来的。
比如说印象很深刻的一堂数学课,他只用了十分钟就把我前一天晚上打到半夜的TempleRun纪录给破了。又比如说那节精彩绝伦的物理课,他跑到了900万分,一下子把记录提高了一倍多,引得最后一排在埋头狂奔的人嘘声一片。
那时候我们大致是两三桌人共用一个手机,用文具盒相互传递,在课上努力地训练自己的反应速度和手指灵活程度。要是玩儿累了就抬头看看黑板,利用上面的粉笔字来调节一下视力,真正实现劳逸结合,为记录的不断刷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另外要提的是,那时候我们的工作环境并不是很好,为了躲避老师,我们常常需要保持某一个姿势很长时间,这也让我们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困难与生活的艰辛。
不过叉哥作为优秀人民公仆,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仍然不失工作的热情——在我手机上的游戏卸载时,我随意统计了一下,我手机上7个游戏,他共有4个记录。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至少,在手游方面的造诣,还是很深的。
那天是11月22日,天气很暖和。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特意给喜欢的姑娘买了一本漫画要送她。
不过接下来的事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单词没有过关,我和叉哥以及不会打球的篮球队队长熊队一起被留了下来,听写完单词,吃完午饭,就已经快一点了。11月末的小镇还不是很冷,我们仨套着几件衣服,商量着去书店买几本字帖——到了初三,空气中那种莫名的紧张把三个涣散得慌的人都弄得紧张了起来,我们觉得自己理科问题都不大,而语文之所以得不了高分主要就是因为字写得不太好,所以我们就决定要练练字。
从书店出来的时候我们手上都捎了几本字帖。不知道他们当时怎么想的,反正我当时就已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我的考卷上工工整整的行楷——这个目标直到现在还没实现。心潮澎湃的三个人自然不愿意这么快就回到教室里去练字,因为来日方长,晚点开始也没什么问题。于是我们决定去操场上的香樟树下坐一坐。
那株香樟树是这个学校最美的地方——从地上探出肢体的两株香樟最后在半空中和抱在了一起,从七八米的高空开始向下垂散着枝条和香味——自然也是情侣们的圣地。所以那天中午三个男孩坐在那下边儿的场景还是很少见的。
我们从操场上踢足球的技术,谈到了天上淡色的云朵,还有不远以后的那个将来。我们都想逃离这个地方,也许并不是为了比现在过得更好,只是想看看另外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这种逃离就像是一场赌博,没有人知道输赢的结果。也许消耗了大好的年华,我们还是不得不留在这个地方,日复一日地想念别人的生活。
我看着几百米远处林荫道上的梧桐,这已经是我进校以后它第三次凋落了,每一次都如出一辙——只消一夜,那些木色的叶片就全部飘到了地上,不知不觉地被风刮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自己的未来,不赌一把,实在是太亏了。”我捂着颤抖的心口,这么说道。
也许一个好的故事不应该这么写,至少应该有一点儿悬念或者起承转折。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先把这个赌局的结局告诉你,然后再说那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这场赌局,我们都赢了。大概从中考前三个月,也就是我卸掉手机上游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正式开始了复习。
至于其中过程,我想就不必多说了。和你在每一个励志故事里看到的一样,我们过了一段不知昼夜交替的狗日子。
我不想写那段时间我们付出了多少多少努力,因为这些东西枯燥,而且没有意义。我只记得那个下午的阳光正好。
学校正好要办80周年校庆,我们一干学得跟畜生似的人才终于忙里偷了一个下午的空闲。
那天学校不大的操场上聚满了人,我们坐在看台最左的角落里。我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带了一本练习册,本来准备再写几个题。谁知道一看到练习就想要吐,索性就把手机放在习题上,准备看看新闻。叉哥就坐在我旁边,和我有一句每一句地瞎扯着,享受这个愉快的午后。
“你有多大的把握?”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一篇GoogleGlass的测评,上面在讨论未来的零售版会不会降价。我就顺口答了一句:“百分之百。”
叉哥一脸惊讶地看了看我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有多大的把握考取一中?”我突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七成把握吧。”我装作很冷静的样子,说出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数字。他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四周一片嘈杂,离我们没有多远的音响正放着《解放军进行曲》——我不得不承认,直到上周我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学校的校歌之一。这种曲子听了总会让人心潮澎湃,我们又讨论起了押尾桑的曲子和高一的姑娘们,最后话题就莫名地转移到了一个很难的递归题目上——我承认这个邪恶的话题是我引起的,最后那个该死的题目就这么消耗了我们一个下午。事后我们俩谈起这个题目时都还会不停地抱怨IMO的变态,还有那个下午温暖的阳光。
这个故事或许又还可以这样讲。在一个初夏的午后,我跑到那株香樟树下,一个人坐着。我想起了不远以后的那个将来,即使我对它还没有丝毫的记忆。但我觉得它应该是明亮的,就像那天穿过枝丫打在我脸上的阳光。我觉得它应该住在另外的那一所学校。
它还应该有他,不然不够完整。但是,偏偏,我就遇到了一个不完整的未来。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写一些心灵鸡汤一样的东西。我总怀疑自己身体里面的能量再这么下去要被抽空了,所以我决定最后写一次。
前天我看到了你新发的一条微博。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在抱怨那个它吧。我只记得那条微博的最后@了我。然后在回复里,我答应要和你说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