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格乘船,去到湖泊上,水性杨花开在湖水里。另一条船上,师傅大声唱歌,我陌生的语言,听他唱歌,手滑过湖面。一天的骑行小伙伴是一对广东小情侣,五十多千米,又推又骑,在情人滩一起下水,在码头合影。我喜欢他们偶尔讲广东话。我在前面,拍他们三个人推车的身影,在后面,拍三个人骑车的背影。在玉米地拍无人的四辆自行车。没有留联系方式。没有再遇见。十六说他们必定会结婚。我知道他们相爱。旅途上的最后一对情侣。
一天骑行下来,手背的颜色立即和藏族人民的脸一摸一样。我让十六拍下照片,内心欢喜。
搭一位纳西族师傅的车去中甸,一路上纳西族师傅兴高采烈地跟我们吹嘘他的三个老婆。乘到一半才知他是无证驾驶,并且车技冒险莽撞,说到兴奋处还不停回头看我们一眼,进中甸这条路一侧就是山崖,路面并不宽阔,车辆也多,一路上提心吊胆,只好在心里默念平安到中甸就好。
结果,不一会儿,车就追尾了一辆宝马。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车撞了上去,我的膝盖撞在前面座位上,肤切体会这一下撞的力量之重,我和十六面面相觑,几乎傻眼。下车才知道,我们的车几乎是辆塑料车,撞得水箱都变形了,人家宝马才蹭破一点油漆。交涉了快一小时才把保险赔偿等事理清了,我们搭的那辆车自己撞得发动不起来,只能叫拖车。往下等搭别的车今天几乎是到不了中甸了,于是最后,我和十六是乘那辆宝马到的中甸。
快接近中甸的时候,路面宽阔了起来,窗外火烧云低垂,国道两边都是茫茫田野,恍若身处西部片。路边开始出现经幡与藏式房屋,快八点了,而夕阳还在西边,还未散尽。
到达中甸九点多,黑灯瞎火地找到旅店,万分巧合地碰上在丽江一起玩的小伙伴,于是商量好第二天一起去普达措公园。在旅馆收拾好东西再出来填饱肚子,多数店铺关门了,最后走进一家店,我对条状食物吃恐怖了,很没出息地问有没有炒饭。那位藏族奶奶说给我们做牦牛青稞炒饭,我们怕两份吃不完,于是让做一份大的。结果,这位奶奶最后端出脸盆那么大的一个木桶,半木桶的饭!青稞!牦牛!好吃到哭,我们吃到再也吃不下,也没有吃完。第二天晚饭时间我们又去那儿,结果店里人满为患,老板讲前一天是晚了,才有工夫慢慢给我们做炒饭,此际这么多人,无法再做了。我们念念不忘,点了牦牛肉,炒青稞,自己拌炒饭吃。依然好吃到哭。此刻在深夜敲这些字,多想来份牦牛青稞炒饭来瓶大理啤。
第二天五点多起床,包车去普达措,天色漆黑,裹紧衣服,冷得发抖。到普达措下车,不停地跺脚,像乘一辆车,开到了冬天。旅行团的人都租羽绒服,浩浩荡荡的长衣。熬到八点,依然冷,只好买了条样式丑陋的披肩。门票近200,一行人谁也不愿意买。按网上的说法逃票,要翻一座没有路的山。都年轻,带着旅途的兴奋,跃跃欲试。
那边真的是没有路,只有前辈踩下的小径,陡峭而狭窄,能抓住的只有枯萎的细长树枝,好像随时都会断裂。在心里懊悔,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每一步都胆战心惊,脚下一滑,就可以掉进深深山谷,像狗一样,连手带脚地爬,指甲里嵌满泥土。第一次体会到求生的本能,牢牢地抓紧自己的生命,不想起任何人,要活下去。再往上爬,灌木丛生,并且长满了刺,再也没有路了,看来许多人也是从此折返。在心里几乎是庆幸无法再往上爬,然而下山的路,几乎一样艰难。
下山后往上看,原来我们已经爬到了三分之二的地方。一段无用功,生死之间,食指扎进两根刺,回想起彼时,一定是咬紧牙关抓住一切植被,并无心感受痛觉。
最终是都买了票。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泸沽归来不看湖”,当我站在旅途的最后一站,却觉得原来世上风景不过大同小异。耳机里循环张卫健的《信徒》,竟然就落下眼泪。四千米以上,我问自己这儿是不是香格里拉。我又来此为何。
晚上一个人走到了转经筒面前,夜色里巨大的金色亮光,需要二三十人才能转动,人群热烈的表情在夜色里模糊不清。我看着他们喊着号子奋力推动,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信。不会再愿意把自己交付给一样东西。在世界面前,不相信有人能使我获得拯救。夜色很苦,夜色也凉。斯科特说“tenderisthenight”,他真温柔。我拍下一张照片,转身离开。
最后的回忆留给214国道,我见过的最美的公路,令我想起少年时写下的诗句:给我一个桃花源。因为坐在大巴车上,无法拍照,一路舍不得闭上眼睛。我相信它,忠实的记录者,漫长的公路,树荫如神话。再见,再见,不与谁告别。
火车停在东站,十六去坐地铁,我挤公交车回学校。闷热的车厢,汗水浸透我的衣服,背包里装着在普达措买的羊毛披肩,装着高原的寒冷清晨。汽车路过蓝色的房子。诗与远方,两千多千米,我回到故乡。
清澈从前,宛如少年与花眠
潘云贵
青春永远是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命题,每个人都经历,每个人都回忆,每个人都想给它下定义,到最后,每个人却都没有勇气。
青春是什么?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常常会变得孤独。
幼年时,父母为生活整日在外奔波,家中兄弟姐妹脾性又与我不同,自己便习惯了独处。常与我相伴的是些不会说话的玩偶与园中青翠生长的花草。我总喜欢把那些哥哥姐姐玩剩下的木偶放在草木中,导演一些“丛林冒险记”“王子复仇记”“侠客寻宝记”等自编剧目,当然配音、剧务工作也统统由自己完成。风有时会把细碎的花瓣吹到自己身上、脸上、头发上,我把它们捡起来,挑些新鲜干净的嚼着吃。
孤独的少年都是吃花的少年。我就这般把自己上学之前的时光托付给了草木。看它们生长,细长的梗上开出硕大而清香的花朵,脂红,瓷白,鹅黄,时光仿佛是一块调色板。那些草丛中窝藏着细小的虫子,扑扇着翅膀,窸窸窣窣,而在低处的泥土中还应埋葬着之前更多的昆虫,它们用生命向时间兑换出茂密发光的植物。像奉献了自己,生长出了爱,笼罩四野,亭亭如盖。
南方一直是花草的恩泽之地,没有太过明显的凋谢、死亡。芦荟、兰草、茶花在院子的角落里几乎一年四季叶子都鲜绿如初。阳光照在这些善良的生命上,温暖,芳香。心里有一片寂静的地方,也被慢慢地捂热。
那时,我还没有写作,只是带着一颗幼童的心纯粹地躲在花间消磨漫长的成长时光。无数次,耳畔听到飞机从高空掠过发出的轰鸣声,心里就期待着长着面团脸的自己能快速长大,最好能像梨花般一夜绽放,变成脸庞坚毅、眼神笃定、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我想摆脱这样的孤独,它跟随自己太久,有一天,应该刑满释放。我想有一天离开自己兜转的这个世界,极其地期待,迫切地希望,我可以离开。后来,时间告诉那座年幼的花园,我离开了。我开始来到同龄的人群里,像一种动物被人打量。认识一些友伴,同他们嬉戏,吵闹,四处奔跑,以为孤独可以消失了,自己可以活得更快乐了。不料,自身仿佛有一种自觉让这一切破碎。我拒绝骂人、打架、抽烟、喝酒、玩游戏,拒绝逃学、上网、吹口哨,拒绝上课睡觉、考试作弊、跟女生打情骂俏。我只做着自己,不善言谈,沉默,孤僻,执拗,对世事没有戒备。
在成长的路途中,自己终究没能像身边的男孩一样。我写过一个叫作橘子的男孩,他同我一样生活在南方的海边,但是很多年后,这个世界都改变了,他却还是他。而我现在却无法再找到他。像苦苦想要寻求的问题始终没有答案,时间剥夺了太多人说话的权利。
我到现在还是喜欢独处,没有太多朋友,有时会被喜欢自己作品的读者要求线上出现,聊天或者发私信。我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一直如此。他们向我提出的问题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怎样写作?我说,用你的生活、你的梦去写,要听从内心的声音心无旁骛地写。
很久以来,我也是如此继续着自己的创作,不带任何压力与逼迫,不想何种评价和影响,极少迎合杂志特定风格或图书市场的利益要求。我只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而不是成为某种规定的附庸。我只想自己是自己,而不是要变成谁谁谁。
在我看来,一个合格的文字创作者或许便该如此,洒脱自然,随性如风,而不是变成一个坐在电脑屏幕前的码字工作者。正如王蒙说过的,“作家不是世界的审判官,也不是诅咒者,应该对世界充满兴趣,充满爱,有善意。作家对世界来说,首先是一个感受者,是表达者,是世界的情人”。
文字是我们手中握住的朵朵玫瑰,是我们献给世界最深情的吻。很多作家会用文字来凸显世界给予自己的伤痛,而我喜欢用纯净、接近天性的爱去描绘冷暖世间。那些记忆里的少年,或是天真单纯,或是倔强偏执,或是热情奔放,或是沉默寡言。而你,也总站在昨天那个少年的影子里。我厌恶戴面具行事的男人或女人,厌恶他们察言观色时投射出的扭曲视线,每次与他们相处时,内心鄙夷的声音就越发响亮,一种警觉让我想不断远离他们的世界。也逐渐厌恶起一些事,仿佛一眼便能识别出是非曲直、奸邪善恶。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有不容更改的准确性。但自己还是在这猜谜般的游戏中扮演了一个容易受伤的角色。就像无数的人和我说,“你还是个孩子”。
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受伤。“想起某个夏天热闹的海岸线,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骄傲的宣言……”耳边时常响起光良的那首《少年》,旋律如同一双柔软的手,透过夏日树枝上倾洒而下的光线,把时针和分针往回调,停止空气中每一粒飞行的尘埃,让此刻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相遇。
于是,我写湛蓝的海,发光的河,晴朗的天空,聒噪的蝉,繁茂生长的树和绚烂盛开的花。
于是,我写南方,繁盛的雨水,葱郁的校园,斑驳的墙壁,上课睡觉的学生,晚上爬墙的少年,或者喜欢四处流浪的孩子。
于是,我写核桃、橘子、小鸥、小优、小纽扣和玻璃球,写整日被忙碌的父母所遗忘的孩子,写面对着成长的出路却一直低头看鞋的自己。
于是,我写单纯的世界、清澈的时光。一切都要被浸泡出天真、干净、清新、温暖的模样,不带伤害。我曾不止一遍地和自己说,二十岁已经不再年轻,而我却还想在这不年轻的日子里做件让青春一直停留的事情,那便是写下这些文字。我殷切希望自己的时光可以保存在这些文字里,完好得如同一件青瓷,不褪色的基调里都是年少恍恍惚惚、简简单单又傻里傻气的色彩。等到自己苍老得只剩下回忆的时候,会在某一天的清晨或黄昏,看见那个清澈的少年睡在花间。
那时青春是赶在七点之前跑到教室上早自习,学大人的笔体在成绩单上签字,熬夜玩游戏看电影却忘了书包里的作业。
那时青春是在摇晃的公车上打瞌睡,被老师安排坐到好学生的旁边,偷看那张好看的侧脸被发现时慌张掉落的书本。
那时青春是夏天电风扇急速转动的嗡鸣声中,你想象着西瓜被切开时散发出的香甜味,是吃了一周青莲黄片后脸上还没消退的几颗痘痘,是爸爸做的番薯糕和妈妈做的南瓜汤。
那时青春是清晨路过花园时发现里面又开了几朵新的小花,是等到一个暗恋中的女生推着脚踏车从车棚里出来,你涨红着脸模仿着电影里的台词说:“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游泳队吉他社,我还不错啊!”
那个少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那个想做彼得潘和哈利?波特的少年,那个喜欢五月天、苏打绿、陈绮贞的少年,那个总会一阵哭一阵笑的少年,此刻想和每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道声感谢。
在记忆里,时间可以留下痕迹和气味。亲爱的少年,你要知道,青春是座美丽的花园,它并不荒芜,也没有那般残酷,只是我们的心常常在这尘世中迷路,找不到那个发光的出口。亲爱的少年,故事还在继续,未来还没有形状,你们一定都要快乐地活,勇敢地爱。
年少是一生最美的风景。且行且珍惜,相知莫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