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就在你身边。内心又传来少年的声音,那些似乎用淡蓝色钢笔水挤出的句子,使我的眼眶盈满了水晶。它们透过流火七月、流金九月,抵达这个世界迟迟不肯栖落的心上。那些隐喻或者象征,太像我们想要的一生。
我读过《蒙马特遗书》,里面写着,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灵魂的病。
孤独便算是灵魂的病症,我在胸口里一直圈养着它。岁月中风般抖动的少年,我们掐指也无法算出的未来里,你也要陪我生病吗?我们要勇敢地手牵手,相爱地抱在一起,相互诉说与抚慰,然后把孤独慢慢治愈,把孤独慢慢忘记。
如果那些梦都是真的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频繁地做梦。梦境总是那么相似,像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许多小鹿在里面迷路,它们身上有红褐色的斑点,头顶有未长好的鹿角,像细小的枝丫垂挂着苍茫与慌张。我慢慢走近,鹿群全都跑开,每只鹿都向着一个方向奔跑,是一种恐慌之下的秩序。我站在原地,嘴角覆盖着厚厚的失落,像一个冬天。
透明的湖也跟我聊起他做的梦,那些梦明媚如花,宛如装帧起来的油画,有阳光晒出的溪流和晨光。
湖说他在梦中时常会经过一座森林,那里的树木繁茂,发出滴油的绿光。一条小路上铺满了瓷白的沙砾,像倾泻的月光,直通尽头的一间咖啡馆。那家咖啡馆是棕木做的,双脚踩在地板上会发出很好听的声响,如同钢琴。架子上摆满了CD、海报、书籍、小娃娃。服务员是一个男孩,眼睛圆圆的,戴着红色的小礼帽,身后长着小尾巴,像团小小的火焰。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然后向湖端来醇香的咖啡。湖说他就这样一直安静地坐在馆中,音乐不停地旋转,他从架子上随便抽出一本小说,用很慢的速度去翻阅。不时他也会跟小服务员长时间笑着,直到阳光从他睫毛上醒来。
这样的梦境好熟悉,我似乎在安房直子的《风与树的歌》里见过。里面除了有森林、狐狸商店,还有小孩子的长靴、美丽的桔梗花田、青色的紫苏,里面的狐狸喜欢用蓝色的墨水染小朋友的手指。湖,我爱狐狸,爱你梦里出现的狐狸,爱安房直子的狐狸,也爱一只手持玫瑰的狐狸,它孤独地站在《小王子》里等爱来临。
那些手中的玫瑰肯定在风中结满了露水,然后沉重地低头,耷拉着花瓣。我把目光挪到窗外,一小束金色的阳光落在窗上,穿透尘埃后,仍然仿佛初生般纯净。爱未来,还需等。
透明的湖,其实我也做过美好的梦,那是在高三到来之前。我梦见自己腾空而起,在天上和大鸟一起飞着。它们有白色而浓密的羽毛,嘴里叼着很大颗的绿宝石,去了北风后面的国家。梦见一头蓝鲸和自己相遇。那时,我们在海边彼此相望,水汽扑在脸颊上,像涂了一层雪白的盐粒,它们轻轻钻入毛孔,如同出不来的往事。那头蓝鲸竟然会说话。它问我,在找什么?我说,在找另外一个自己,他身上有着不忧郁的蓝。
后来,我也在梦中遇到了好多好多的人。
梦到爸爸妈妈陪我看了一回《哆啦A梦》,梦到学习委员没有在我课上睡觉的时候记自己名字,梦到便利店里抠门的阿姨在我买完练习本的时候送了自己一大包的热狗,梦到班主任在黑板的高考倒计时上写了大大的一个零,梦到自己站在一座最接近蓝天的山坡上拥抱鸽子落下的羽毛,它们轻柔地贴在我的身上,似乎一瞬间我也能飞起来。可是再后来,自己就被六月的雨水吵醒了。豆粒大的响声砸在瓦砾上,接连不断。
我明白,有些梦说出来就只能是梦。有些梦不说出来也只是梦,而已。
透明的湖,你的梦安静得让我妒忌。我也好想养一只像你梦中那样的狐狸,它会为我煮咖啡,对我微笑,陪我看山间的细水长流。
如果那些梦都是真的,如果我们都能装点彼此的梦,这样,多好。
我来自曾经的你
宁静的秋天傍晚,飘来的光线和远处的教堂呈现出相同的金色。未凋敝的叶片上滚落出轻盈的露水,掉进我们的时光里。那些摆在窗台的仙人球、兰草和芦荟有植物平稳的呼吸,像一首诗舒服的韵脚。
此时,我喜欢翻开各种旅游图册,双眼尽情地在光滑的书页间游弋,山山水水,风声雨声,千年风貌的古建筑一涌而来,在手心轻轻抖动,几乎快挣开了平面的束缚。
透明的湖说,你最想去的是乌镇吧。我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点点头。湖,你怎么和我这么默契,似乎是来自同一颗心。我是爱乌镇的,感觉它是江南泼下的最浓墨的一笔,在烟雨中久久地舒展,穿透千年的古典。镇上遍布着白墙黑瓦、古街石桥,人们临河而居,闲适而诗意地活在一辈子都停不了雨水的屋檐下。那些蓝印花布、乌篷船、巷坊、客栈和纸糊的红灯笼在夜色里更加静谧,似乎隔断了红尘的车马。
我对这样的小镇从迷恋到贪念,再由贪念到上瘾。来过便不曾离开,印象中奶茶站在桥头说出的这句话更使我执意要在某天探访一次乌镇。我要把内心最纯粹的自己卸在那里。透明的湖,你也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是吗?
总觉得有湖相伴的时光,阳光能够在我们的肩上舞蹈,河流能够悄悄蜿蜒到我们想去的远方。那些心上遥远的时空宽敞地居住了彼此的模样,那些纸上红色的小方格里有唱歌的夜莺、熊猫和松鼠。
我和透明的湖还说起过爱。透明的湖说,你的爱只是暗恋,是一个人试图隐藏孤单的独角戏。
你会在微博上看到一句“IneverimagethatIcanseemystupidsmilethroughthemirrorsomeday(我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对着镜子可以笑得这么傻)。”而热泪盈眶,会在听见短信提示音时把自己的动作加速得像一个马达,会在一个晚上对着手机键盘把手指按出凹陷的红肿。会在一个人还没说话前主动开口。
你还会每天在相同的路口等她,还会去学校礼堂看有她的每场主持演出,还会去自习室的时候特意坐到她的身旁,还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爱吃的零食、爱看的漫画、爱听的CD塞进她的背包,还会对她笑,说她漂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而她每次也是轻轻地对你说,谢谢,像个陌生人一样。
透明的湖,为什么这些你都知道?你是不是曾经见过我,和我说过话,然后我们微笑,相互错肩走掉?
透明的湖,每次翻开你寄来的信件,那些明亮的句子在充满花香的风里幽蓝地陶醉着,有小小的光泽湿润了我的睫毛。
湖,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家门前墨绿色的信箱里收到你的来信,却从没向你回过一封。你的信上从没有写过邮编、地址,信封上也从没有贴过邮票盖过邮戳。仿佛你是来自隐形的时空。
透明的湖,你究竟是谁,来自哪里?
阳光在纸上留下痕迹,偶尔从高处下来的水滴蒸发之后只会留下光彩,枝节上有上个时节的声音在空空地回荡,冬天要来了。湖,我不知道你站在哪儿,但我知道你在。
云,你看过的风景我都看过,你经历的故事我都经历过。成长路上,我们是前赴后继的两个影子。
你居然在叫我。湖,你不知道此刻我拿着你的信有多么兴奋。春天要等很久才会到来,但我心上瓷白的小花都开了,它们干净温和的清香像你建在纸上的花园。
这样的时光太好,真的,我都舍不得走开。云,我来自曾经的你。
远处的季节
沈佳英
国贸老师在课上向我们推荐南门开的一家咖啡店“诗与远方”,我在下面脱口而出“那天逃你的课就是去那看电影了”。旁边一起去的小伙伴边笑边做贼心虚地捂我的嘴,幸亏老师没有听清。
那天逃课去这家咖啡店是想去看电影《两小无猜》,网上找不到资源,于是在微信上看到消息,立即翘了课,兴冲冲地前去。电影却没有看成,一帮人在那儿聚餐唱歌,我们只好坐着看了会儿书,老板是个姑娘,知道我们专门来看电影,一直跟我们道歉,末了还给我们点的东西打折。我看着柜台上那只随意走动的猫,抬头撞见她的笑容,我想这笑容里没有忐忑。
我大概属于最早那批发现这家店的人,八月中旬路过学校,7路车经过南门,眼睛立即锁在了那四个字上,下面一行更小的字,是高晓松的原话。我看着这间蓝色的屋子,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一天我刚从远方回来,两天一夜的火车到杭州东站,又马不停蹄地转公交车,黑色背包里塞满了旅途上来不及洗的衣服和属于遥远城市的纪念品。
诗与远方,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汽车经过它。火车停在昆明的时候,穿上背包里唯一的一件长袖,还是觉得冷。家乡四十多度的天气仿佛已经隔世,我努力回想汗水与闷热的气味,却很徒劳,迎面细雨吹在脸上,冰凉的风灌进脖子。我裹紧衣服,千里迢迢,遇到他乡的季节。
在大理停留了三天,大理的每一天都由一场雨开始,大概到九点的时候,就送上很好的空气与阳光了。租了自行车,骑行绕洱海,环海公路清澈沉默,偶尔经过汽车,大多是和我们一样骑自行车的游人,一路骑行,遇到不少朋友,有时候骑在一块,边骑边聊,五湖四海,生活工作在几千千米以外,变得轻如鸿毛。有时候超了他们一段,停下在葵花地里拍几张照,就又被赶上了。路两旁田地里交替着各种农作物,一路路过大片玉米,葵花,大蒜,水稻……
当地农民穿着当地衣服背着箩筐自顾自采摘玉米,对不断经过的自行车辆熟若无睹。我不能想象,要如何走至司空见惯,这像电影里缓慢移动的长镜头一样的公路。远处白族房子像火柴盒一样堆在山腰上,被云层淹没。“世界上所有的屋顶。”脑中写好这个句子,翠绿的稻田在展开。
十六拍的照片上,我站着在踩自行车,深蓝色的外套,遇见风,遇见稻田与路,云层与房屋。我知道她不是我,这一刻的自由是我给她的礼物,她在照片中留下背影。夜晚在旅馆拼饭,东南亚回来的姑娘分给我一支南京,我记住她的脸她的眼睛。
就此一面,就此一面,我喝光面前的大理啤酒。情人节夜晚在古城街头,龙舌兰酒烧我的身体,街边流浪歌手在唱一支我爱的歌,我去对面买一枝玫瑰,放在他的琴盒里。人来人往,没有你好没有打扰。路过的人,请给我一瓶大理。丽江搭车去泸沽湖,四川的一对夫妻,男人温和,女人直接爽气,善良,相爱。
旅途上遇到的第二对情侣。汽车开了五个多小时,山路十八弯,往下俯瞰,清晰可见,手机导航一路崎岖峭壁,十六不停在吐。“走了那么远,你终于到了泸沽湖,走了那么远,你终于到了泸沽湖。”在心里对自己不停默念。
深蓝开阔,泸沽湖,和名字一样,和在心里住了好几年的这个高原湖泊一样。美得令人绝望。如何控制自己,控制坠落的愿望,不要跳下去,不要离得太近。停靠岸边的木船,夜色一层一层地降临,天与湖一样的深蓝色,坐在船头,今晚不会下雨。坐在这里,坐在这里,不会有人叫你离去。
路边开的花,不知道是不是格桑花,大朵大朵地开放。十六摘下来,别在头发上,我拍下她们。我把花插在自行车的龙头上,伴我骑一天的车。上坡累得像狗,下坡高速,风吹起衣服,深蓝的海,是我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