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门山谷底。
幽暗的石窟,幽幽荧光。
四道如人似鬼的诡影,佝偻着身躯坐在石墩上,静静看着首位那道高大人影。
那是个黑袍老者,颧骨深凹,肤色苍白。他骨架奇大,却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满脸干瘪的皱纹与沟壑,一双眼睛大而深陷,散发出野性的光芒。
这干尸一样的老人,半只脚已迈进了棺材,但他的身子他的腰,却是笔直、挺立。就像一杆标枪,仿佛在说无论怎样的痛苦与折磨,也不能将他打倒。
那婴儿此刻便在他怀中,已被他重新哄睡着。
良久沉默。
老者阖起的双眼又打开,突然用极低极沉,犹如狮吼的声音道:“又是一次三五之劫,十年复十年,岁月更迭,我等被困于此却有多久了?”
他话刚落,一人已接道:“嘿,倒也不多不少,整好一千八百年!”
阴恻恻的声音,正是无崖老祖。
老者道:“你倒还记得清楚,这一千八百年,我等是怎样渡过,诸位想必记得更清楚。”
冷哼一声,无崖老祖不满道:“天谴老怪,你将这余孽抢去,又聚集我等于此,莫非就是来说这些的?”
那老者天谴看了他一眼,道:“老夫说这些,不过只想问诸位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血海教主尖声说着,他眼处一道绿光不住闪烁,死死盯着那襁褓中的婴儿。
天谴老人却没看他,只是盯着另外两人,缓缓道:“老夫不过想问问诸位,一千八百年过去,可还记得是谁,将我等困于此地。又是谁,灭绝了我海外三十六宗数万苗裔!”
这话一出,石窟内顿时一片煞气冲天。
无崖老祖更阴声怪气的道:“那当真是死也忘不了,蜀山、昆仑、峨嵋双宗、青城、五台山、显通寺、钟南山、真武观!嘿嘿,他们对老祖的恩泽可实在是刻骨铭心!”
他每说一个宗门,声音就寒一分。八大门派说完,座下石墩都被坐的粉碎。
这时,又听一人沙哑道:“天谴老友,你提此大辱,是为何意?”
天谴老人沉声道:“老夫问此只想知道,经过这千百年苦难岁月,昔日翻掌灭崆峒的沧婪居士,一幡斩十仙的血海教主,威震东海三十六洞的无崖老祖,还有你,单剑挑昆仑的浮灵真人,可都还有复仇之心!”
那方才开口,最是枯瘦的浮灵真人豁然起身,厉喝道:“本座无一日不想灭了他们满门!”
但随即,他声音又低下来,颓然道:“可是想又有什么用?绝仙阵不破,你我连这山谷都出不去。这一次不过三五之劫,等到下一次大阵全力发动,我等能否活下尚是未知,却又谈何复仇。”
“那是以前,老朋友。”
天谴老人淡淡道:“现在,我们能否出去已不重要了。”
浮灵真人眉头皱起:“老友此言何意?”
那额生双角的沧婪居士,则是眼睛一亮,盯着他怀中婴儿道:“天谴老友,你的意思莫非是指这孩子…”
天谴老人双目一睁,道:“不错,老夫正是要借这孩子之手,覆灭他蜀山昆仑一应的中原正教!”
唰唰唰!
无崖老祖、血海教主两人豁然站起,喘声喝道:“你……你说什么?”
天谴老人淡淡道:“老夫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要让这孩子,替我等复仇。”
轰!
石窟中的光亮骤然一暗,一股近乎实质化的凶煞之气,直接将石壁上的明珠尽数震爆。
无崖老祖仰天狂笑:“是极是极!老祖倒却未曾想过,哈哈,这孩子于我等果然大有用处,现在谁要敢动他一根毫毛,老祖第一个不答应!”
就连血海教主,他眼中的绿光也消失了,嘎声道:“如此说来,我血神教《化血心经》岂非也后继有人?妙哉,妙哉!”
未想天谴老人却是打断他:“不行,那……”
“什么?”
血海教主未等说完,眼中绿光再次暴起,直射出三丈长,喝声道:“天谴老怪,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以为你道行高深,本教主就怕了你!你想让这孩子独承你衣钵?嘿,那却是打错主意了!本教主话放在这,要么让这孩子修我《化血心经》,要么现在我就宰了他!”
一道血色幡影,骤然浮现在血海教主头顶,滔天的怨魂鬼语中,幽暗的石窟,已变成一片血色。
“血海,莫要动怒,且听天谴说完。”
沧婪居士修为仅次于天谴老人,他的话自然也很有重量。
血海教主瞧了他一眼,终是幡影一收,冷笑着重新坐下:“好,我倒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哼!”
天谴老人冷声道:“老夫倒也没什么话说,只想问问,《化血心经》第一层大成,需要多少冤魂?多少精血?”
血海教主傲然道:“那也不多,魂灵万条,精血千斗却也够了。”
天谴老人冷笑着继续问:“那若要修炼到你血海的境界,再加上炼制血魂幡,又需多少?”
血海教主双眼一翻,道:“你问这干什么?”
天谴老人冷冷道:“我问这,就是想告诉你,这里不是东海七十二岛,你可以为所欲为,那些土著说杀就杀!”
他一一看过其他人,声音大了起来:“这里是中原,是他们中原道教的地盘,诸如你我,在他们眼中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你要这孩子修炼《化血心经》,是想让他变成第二个你,然后被丢到这里来,还是怕他死的不够快?”
厉喝中,血海教主一阵语塞,说不出话。
沧婪居士则点头道:“天谴老友所言极是,这孩子若想有所做为,非但不能修炼《化血心经》,我的《九变神通》,无崖的《寂灭大法》,浮灵的《天魔变》,还有老友的《坤元一气决》,也一样都不能沾。”
“不错!”
天谴老人道:“我等若想复仇,这孩子就必须修炼正宗的道教法门,非但如此,他还要是个正人君子,纵是内心再如何心狠手辣,卑鄙无耻,也要表现的满身正气。只有这样,中原诸教才不会防备!”
“要说伪君子那是容易,但那道教法门,可就难到老祖了。”
无崖老祖怪声道:“在坐的各位包括老祖我,素来看不起中原道教。我等要说修魔修鬼修妖的法诀,那是多的很。但这高深的正道法门么,嘿。嘿嘿。想来是一个也没有。”
天谴老人淡淡接过:“有。”
“哦?”
无崖老祖桀桀道:“可莫要说是那种修炼上十年,也吐不出一口真元的下三烂玩意。”
天谴老人仍是一字一字道:“诸位可就忘记了那《浩然正气诀》?”
“浩然正气……这……”
无崖老祖为之一滞,随即又笑出声来:“老祖倒是将它忘了,这该死的绝仙阵,老祖的脑袋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浮灵真人也是一扫颓态,眼冒精光道:“不错,《浩然正气诀》,有了它,再加上我等的全力栽培,这孩子的修为定然一日千里,等它日,他学会了我们所有的本事,时机成熟,这孩子一出去,蜀山、昆仑,嘿,嘿嘿,它们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这一番话,当真是说到每个人心里去了,就连方才还一脸阴郁的血海教主,也不禁露出笑容。
沧婪居士却想的更为周全:“话虽如此,却还有一个问题。”
无崖老祖顿时不悦:“沧老怪,还能有什么问题?”
沧婪居士指着那孩子道:“这孩子尚是幼儿,自是需要人抚养。但莫忘记,我等只有在大阵发动后,方能活动一阵,余下时间,皆要全力抵挡绝仙阵的镇压。如此一来,这孩子却该如何抚养?”
无崖老祖顿时语塞。
一时之间,众人皆又作不出声。
唯有天谴老人缓缓道:“这问题老夫已想过,说来也好解决,不过需要血海配合。”
血海教主阴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天谴老人道:“只需将你血魂幡上,最是凶猛的十七头戾魂凝聚血躯,而后我等分一缕神念进入,那血躯就等成了我等分外化身,以那血躯的力量,足以抵挡绝仙阵一年之久,如此……”
“如此个狗屁!”
不等说完,血海教主已尖声狂啸:“没有了那十七头主魂,血魂幡就成了一块烂布!你想要本教主,靠着一块烂布抵挡绝仙阵?哼,这绝不可能,想都别想!”
天谴老人却不管他暴跳如雷,淡淡道:“若是我的真水珠给你,却又如何?”
血海教主顿时一愣,支支吾吾道:“这……这……那……”
天谴老人淡淡道:“它是你的了。”
哗~一声。
一颗水波粼粼,宛如鹅卵的珠子,赫然已到了血海教主手上。
天谴老人再不看他一眼,只是静静望着怀中婴儿,喃喃道:“易风,易风。那李匹夫既是蜀山门下,那你,就叫易风吧!”
于是这石窟内就多了个孩子,他的名字就叫着易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