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慢驶过闹市,转入一条小巷子中,走了没多久,眼前忽然变得开阔,竟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两边都是灰白色的高墙,拉车的马儿似乎有些兴奋,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喷嚏,喷出一口白气,发出低低的嘶鸣声。
“吁希希”马夫拉了拉手里的缰绳,马车在一道院门处停了下来。这院门很是高大,刷了朱红色的漆,门前卧立着两座高大的石狮子,很是气派。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富民兴邦”四个大字。门前一副对联,用的是范希文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里便是京都驿馆,来京述职的外省官员都居住在这里,门前只有两名带甲卫士,然而他们对过来的马车视而不见,就像是木头人一样,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帘子掀开,露出一位年轻公子的面容来,他跳下马车,望了望驿馆的大门,心里寻思,自己估计是早到了,便在大道中央站定。
正在这时,从巷子转角处,转出两个人的身影,哪二人早已看到站立在门口的年轻公子,其中年纪稍大的文士开口叫道:“田兄,好久不见?”
那先来的年轻公子回过神来,转身看到二人,忙拱手道:“原来是无忌和曾兄啊,我看我们是来早了。谢兄、冯兄两个个都还没见人影呢”。
说话间,魏无忌和曾诚已经走到了驿馆门口,三人免不了一番寒暄。
田猛见到魏无忌,揽了他的肩膀,高兴的道:“原先我还在想要不要叫你,不想你和曾兄一道来了”。
曾诚微微皱了皱眉头,头撇向一边。
魏无忌笑道:“想到可以参加诸位师兄的聚会,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诸位师兄都是大才,无忌若是能学的一二,便受益无穷,。。看,有人来了”。田猛往魏无忌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魏无忌稍稍拉开了和田猛的距离,他不太习惯和人勾肩搭背,而且他不太喜欢田猛这个人。
“曾师弟,田师弟”,谢卓一下马车就看到了二人,继而又看到了田猛身后的魏无忌,便打招呼道:“无忌也到了啊!”。
三人迎上前与谢卓见礼。谢卓道:“本来是想在天香楼为刘师兄接风洗尘的,但是刘师兄说,我们几个师兄弟聚会,不用太隆重,就在他哪里随便吃顿便饭便可以了,大家都知道刘师兄生活简朴,不拘于礼节,在刘师兄这里,更加方便一些,反正都是几位师兄弟,也不是外人”。
“我们大家过来,刘师兄心里也清楚,聚会事小,请教才是真,所以到时候有问题,咱们也不用藏着掖着,只管问就是啦!”谢卓补充道。
“谢师兄所言极是”曾诚赞同道,“只是现在冯兄还没到,我们等等他,一起进去吧”。
“如此甚好”谢卓道。
谢卓是南阳人,他们家是书香世家,前朝出过五位御史,三位巡抚,七位县令。谢家在南阳乃是望族,谢卓从小接受很好的教育,二十二岁的时候进士及第,入了翰林院,如今在监察司,读书人喜欢当言官,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大周的言官地位很高,他们虽然没有实权,当充当着皇帝眼睛的角色。而且大周的言官都崇尚气节,只要被他们发现有违法之事,不管身份如何尊贵,他们也会上报皇帝。
谢卓在监察司很有名气,就在于他三年前进谏长沙王蒋荨圈地一事,令他名声大震。长沙王蒋荨是永泰帝一母同胞的幼弟,被分封为长沙王,然而皇太后喜爱幼子,一直将蒋荨留在洛阳居住,永泰十四年,蒋荨大兴土木,修建珍宝阁,强卖一大片棚户区的居民房子,令很多底层的人失去家园,当时谢卓刚入监察司,他知道了这件事,联合几个监察司的同僚,将蒋荨告上了承天殿,当时谢卓站在承天殿前,慷慨陈词,历数长沙王蒋荨“欺压百姓,强取豪夺,罔顾王法,指出蒋荨不思回报太后的宠爱,不思回报皇帝的圣德,偏偏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是对太后的不孝,对皇上的不忠。”
虽然太后有心偏袒蒋荨,但谢卓等人得到朝臣们的支持,皇帝只得命令蒋荨不得修建珍宝阁,给与此地百姓相应的补偿,还罚了他三年俸禄。
然而这件事情还没完,谢卓又上了第二道奏折,他进谏道:“长沙王蒋荨按照祖制,应该在成年的时候就应该居住在封地,而不应该滞留在洛阳,陛下可以顾及太后娘娘爱子之心,但也不能不尊崇祖制,如今长沙王滞留洛阳好几年,应该让他回到封地”。之后一番论战之后,谢卓成功把长沙王蒋荨送往了封地长沙,谢卓自己也是一战成名。
谢卓是个长相白净的儒生,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身白色士子袍,显得温文尔雅,魏无忌已经发现了,今天来的几位都穿的很随意,他见了刘锦亭之后,早已经明白大家这样穿着的用意,他暗暗庆幸,自己幸好也穿的很普通。
“哎呀呀,各位早就到了吗?”就在大家寒暄的时候,一个粗旷的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大踏步而来,他只穿了一件短衫,配了一件亚麻长裤,腰间系一条麻绳,脚上穿一双草鞋,看上去像一个落魄至极的浪子。
曾诚率先拱手道:“冯兄,就等你一个人了啊,你怎生这般打扮?”曾诚上下大量了他一番,疑惑的问道。
冯文龙笑道:“我昨日去了鹧鸪山,后来有刘师兄的随从过来寻我,说今日叫我来赴宴,我就匆匆赶来了,连衣衫也没赶得及换一换”。
谢卓笑道:“我昨日求见刘师兄,告诉他,我们几人在天香楼给他接风洗尘,他拒绝了,说要在驿馆请我们,我把你的住的地方告诉给了刘师兄,他才派人来找你的,而我则通知了田师弟和曾师弟,不过刘师兄的随从竟然能找到鹧鸪山,也真是厉害”。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进去吧”。谢卓道。
几人一起走上台阶,谢卓向一位卫士说明了来意,那卫士才放他们进去。
进入大厅有几名官员正在处理事情,见到几人进来,其中一人站起身来,说道:“外省官员要住驿馆,需要官凭,几位可是来办理入住的?”
谢卓拱手道:“在下监察司谢卓,前来寻一个人”。
那人一听来人自称监察司谢卓,脸色一变,笑道:“原来是谢大人,不知大人寻谁?”
谢卓道:“是前两天住进来的福建巡抚刘锦亭。”
那人道:“是刘大人啊?我知道,这个时候进京的官员并不多,偏偏这两天只来这么一位大人物,所以我知道他住在哪儿,我带你们过去吧”。
“多谢”谢卓回道。
那人带着几人往里间走去。
刘锦亭见到几人应邀而来,很是开心,他叫几人随便坐下,开口对几人道:“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已吩咐下去,正在准备酒菜,到时候和大家好好喝几杯”。
几人当中,刘锦亭认识谢卓和冯文龙,他前年入京,这两人都会来拜访他,今天白天又认识了曾诚和魏无忌,在座的只有田猛是初次相见。
谢卓对刘锦亭道:“首先还是给师兄介绍一下几位师弟吧!”他指了指曾诚,道:这位是曾诚”。
刘锦亭笑道:“我们已经认识了,还有无忌也认识了”。他向曾诚、魏无忌二人点了点头。
谢卓一愣,有些疑惑,但立即恢复了过来,指着田猛介绍道:“这位是梅师去年刚收的弟子,礼部尚书田大人的二公子田猛”。
田猛站起身来向刘锦亭行礼道:“见过刘师兄”。
刘锦亭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有侍从上了茶水,几人便聊了起来。
谢卓问道:“师兄选在这个时候进京,却不知是为何?”
刘锦亭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只从‘三沙岛大捷’后,这几年沿海一带都相对安稳,只是前几年倭寇,海盗肆掠,沿海的人口大量流失,城镇破坏严重,这两年休养生息,然而成效太慢,因为太欠缺人才了”。
“我这次入京,一来是因为我去年太忙,没有回京述职,所以推迟到六月,二来,就是为这件事情而来,想恳请陛下派一批有学识的人才去福建。”
“城镇建设,收聚流民,人口重新登记造册,这些事情,普通的人难以完成”。刘锦亭叹息道,“可惜,福建那边的空缺的很多县令,士子们都不愿去补缺。”
在座的几人沉默,其实他们明白,不是担心那些地方贫穷,而是担心那些地方不安全,大周沿海一直不太平,幸好出了一个魏健,建立福建水师,使得沿海一带太平了几年,但谁会知道,倭寇和海盗还会不会骚扰沿海,几年前洪城不是被倭寇袭击了,只有少数人逃脱。
冯文龙寻思了片刻,问道:“刘师兄,陛下是怎么说的?”。
刘锦亭道:“陛下吩咐吏部尽快安排下去”。
冯文龙冷笑道:“吏部这班家伙肯定会趁此大捞一笔,哪些无靠山的肯定会被送过去,而且还是些酒囊饭袋”。
他站起身来,开口道:“不若文龙也跟师兄去福建吧,我待在户部也有些时日了,每日对对账本,早就烦透了,不若请个实缺,也好干一番业绩。我辈读书之人,不就是求个青史留名吗?想一想那史书中记载的治世名臣,大多是从基层县令干起的,当是我辈楷模。”
刘锦亭拍手笑道:“好,好,好”他赞叹道:“若是天下士子都有文龙这般想法,何愁我大周不兴”。
谢卓则有些尴尬,他与冯文龙不同,冯文龙是寒门出身,孑然一身,无所牵挂,而他身后还有一个家族,还有家族的前途需要他考虑。
曾诚也开口道:“我虽然是一介布衣,但若刘师兄不嫌弃,曾诚愿意鞍前马后,供刘师兄驱使”。
刘锦亭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跟我去的,所以白日里也未和你多说,我进京一趟,收获不匪啊”。
他见魏无忌在一旁认真的听着,神情有些失落,便笑着问道:“无忌是不是也想去福建啊?”
魏无忌怔了怔,丧气的回答道:“我也想去看看,看看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但爷爷肯定是不准我去的,我不能让爷爷伤心”。
刘锦亭道,“你也不用沮丧,你还年轻,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就在众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刘锦亭的侍从禀告,酒菜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众人移到一间更加宽敞的屋子用饭,大家一起喝了很多酒,魏无忌知道曾诚也要去福建后,心情有些低落,他不知不觉也喝了很多。
他后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清醒的那一刻,有些害怕,很后悔自己的行为,祖父说过:‘喝酒可以,但若喝道不省人事,那就是愚蠢的行为,因为人要随时保持清醒”。
他私下问平安,自己醉酒后,是怎么回来的?平安说,是偷偷从后门进府的,没惊动任何人。他很赞赏平安,幸好这家伙机灵,若是被母亲或者祖母知道了,那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