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云京时那边的和谐交流,我和小胡子这边可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似乎是对彼此都十分了解,二话不说就交上手了。
巫来率先拔剑,一把快手标配的花剑被他使得行云流水,剑锋流转直奔齐天太守而去。我心中暗惊,这也太托大了些吧,好歹站在那里的是【大胜齐天】,怎么可以全力突刺呢?要是被躲过那就糟了。
我原以为这小胡子做事滴水不漏井然有序,出手之后理应也是个步步为营之人,没想到竟比云京时还鲁莽了几分。这种拼命的打法显然是打算十回合之内分出个说法来。
再往下的画面我不敢想了,但既然我已经站在这了,没理由不帮忙……只是如何帮呢?
这时一双大手将我拦在身后,他的主人对我挤眉弄眼道:“别怕,岳小明,你的笑容就由我来守护!”
……吓得我连连后退,直称别管我,快去帮小胡子才是正经事。
刘茫却表示没事,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虽不理解,但也看出了一丝奇怪来,因为我担心的画面并未出现,太守齐天面对巫来拼命的攻势没有还手,只是一味地退让闪避,且看上去意外得非常生涩。我恍然生出一种错觉,难道那些个江湖野史里所记载的都是虚假的?不会啊,关于【大圣齐天】的书籍不少,大多都被我老爹纠正批判过,他不应该这么……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弱啊。”小胡子剑招连绵不绝,不仅占了上风,还有余力出声嘲讽。
啊,没错,他不应该这么弱的。这也是我想说的。
太守齐天面色铁青,却是笑道:“毕竟他的心血可不是放在我身上。不像你们,才是他的宝贝!”
小胡子闻言,手中花剑明显顿了一顿,叹道:“其实你也是的……”
“哼。我是不是还用你说?!”太守齐天脸色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他嗤嗤地笑道,“但这些都无所谓了。至少现在,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小袋子,用力一捏然后朝身后的那个老头撒去,顿时粉红色的奇异粉末破袋而出随风飘散,瞬间就将老头粘得满身都是。
“上去咬杀他们吧……我的……”齐天对着老头低语道。那老头大口大口地吸着粉红色粉末,神情亦从呆滞转向疯狂,在接收到齐天的命令之后,一声低吼就朝小胡子冲来——
他看上去身材伛偻,可奔跑起来像是夹带着千钧之力一般,再加上锁在他身上的四条铁链,此情此景颇为骇人。
小胡子一改先前的神态,他将花剑横放在胸前,做了个防御姿势。刘茫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一高一低,赫然是双人组合式剑法。
老头几乎是瞬间便进入了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吸入了粉红色粉末的他,比先前我们追赶的时候多了几分灵动,他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扫出一腿,我甚至连腿影都没看到,就听到一声闷哼,刘茫的剑已断为两截。
老头并未停歇,第二条飞舞的铁链已经到来,小胡子险中求胜,看准了时机低头躲过,却不想老头手中握起了锁在锁骨处的铁链,一记竖劈砸落,眼看着就要将巫来毙命,幸而刘茫的反应快,他伸出握着断剑的右臂,抢先一步拦下铁链,只听得咔嚓一声,他的手臂像一条畸形的树枝扭曲开花,露出森森白骨来。
“啊茫!”躲过一劫的小胡子见了此情此景是又惊又怒,他一声呼号,将手中花剑扫出,逼退了老头。我离他们不远,赶紧跑上前扛过他,好让小胡子能全力抵挡攻势。
在小胡子反身上去的时候,刘茫拉了他一把,嘱咐道:“我没事的,不过是断了条手而已。可大哥你要明白,他已经不是他了,你若留情,就是死。老爷子要是醒转过来会更痛苦的……”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大致明白了他们在说的是那个老头。看样子这老头和他们几个的关系匪浅,且变成现在这样,多半是因为那太守齐天洒出的粉红色粉末。
小胡子点点头,并未作答,提了手中花剑再度对上老头。他这次似是认真了许多——他剑指向天,横扫三圈,等他停住的时候,周身附上了淡淡的水蓝色,我正不解,那边的齐天太守倒是一声冷笑:“哼。【祈雨之舞】么。很好。巫来,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啊。只是我倒要看看,你的剑是否能达成你的愿景呢?”
小胡子冷眼相对,在开启【祈雨之舞】之后,面对疯老头的进攻明显轻松了不少,先前刘茫的花剑对上铁链应声而断,现如今巫来的花剑则多了份灵性与巧劲,金铁交鸣更为悠扬,他以巧破力,力量作用在剑尖之上,将基本剑法中的【荡剑式】发挥得淋漓精致,每每与铁链交接之时,都将其撇至一边。
老头几次舞动铁链未有成效,有些疑惑般地呆立在原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有一瞬恢复了清明,随后,在我和刘茫的目瞪口呆中,这老头竟将铁链抛到半空中,再旋转了三圈,周身亦是染上了水蓝色雾气。
“……喂,刘、刘茫,我是不是看错了?他用的也是那个什么祈、祈雨之舞?”我拍了拍断臂男子的肩膀问道。
而他却并未理我,嘴里不断重复着“怎么可能……”
如果当时我仔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他的眼里隐隐泛着泪光。但我并没有。因为当下的局势更加引人注目。
老头开启【祈雨之舞】之后,整个人的气势呈压倒性优势,虽然小胡子还没被铁链扫到过,但整个人着实已狼狈不堪了。只怕用不了十回合,他就会被生生砸死!
“涂非!秦寿!快过来!”显然刘茫也已经发现了这点,他朝着还在混战着的人群大声疾呼,不多时,两个身上带伤的快手一前一后跑了过来,他们一边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盯着战圈,生怕因为自己的脱离导致自己的队友力竭身亡。
当他们看到刘茫的扭得跟麻花似的断臂时,脸色遽变,但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刘茫打断了:“什么都别说,赶紧去帮老大!”
两个快手赶紧提剑上去,一见到老头身上的水蓝色,亦是吓了一跳,顿时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奋力朝战圈里扑去,涂非率先刺出一剑,落向老头的胸口,逼得他身形一退,但同时老头也舞动自己手中的锁链横扫而过,眼看着就要将涂非拦腰砸死时,秦寿堪堪赶到,恰到好处地荡出一剑,约莫只有小胡子七八成威力,但已经足以卸掉这份危险了。
两人迅步上前,涂非主攻,秦寿主守,不仅顺利护住了小胡子,还隐隐达成三人围攻的阵型,一时之间竟是逆转了局势,占到了上风。
“呵。还好有这两个小子。”刘茫松了口气。涂非和秦寿两人平时关系十分要好,甚至好到能用同穿一条裤衩来形容。而凭着这份默契,两人在联手制敌方面也颇为出彩,一攻一守配合亲密无间,就算是自己和巫来一起上,也很难拿下他们。
而我这时候才注意到,除了巫来和那老头以外,凡是快手这边的人无一不是周身带着水蓝色雾气光晕,就连我身旁受伤的刘茫也是!
“这……”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问,刘茫忍着剧痛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这群人会大闹白石郡?”
“而且还人人都会【祈雨之舞】。”我补充道。
“没错,毕竟这是我们家老爷子教的啊。老爷子,对我们这十几号人不仅有救命之恩,还辛辛苦苦养育我们长大。只是没想到,我们有一天会和老爷子拔剑相向……真是……都是这魂淡齐渊的错!”说到最后,刘茫十分愤怒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我整个人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心中不断闪过一些斑驳的画面——
那本叫《从大胜齐天到白石太守——祭岁月沉淀》的书……
那些散落在牢房地上墙上的粉红色粉末……
云京时不肯伤到他、小胡子称是自己人的事……
身为曾经胜国守护神明明应该身手了得却只会僵硬地闪避……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所有快手这边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一声【齐天太守】!原本我还以为是要避讳以下犯上,才一直避而不称。直到刚刚刘茫对着那个太守齐天啐了口【齐渊】,我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根本不是齐天!他是假的!刘茫口中的老爷子才是齐天!
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出,这个叫齐渊的人,利用了诡异的粉红色粉末,监禁了齐天;甚至出于某种理由,尽管被齐天一手带大的小胡子等人知晓了这个事实,却不得不帮其隐瞒下来。
到底是何种骇人的理由让身负救命之恩、养育之恩的小胡子他们无法进退,直至今日才动手呢?!
我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不停地寻找……
是因为小胡子他们惧怕齐渊背后的实力?还是因为他们实际上与齐天的感情并不深厚?
不对。依今日的情况而言这两种都绝无可能。
等等!齐天?齐渊?!
是了。齐渊十有八九是齐天的儿子。不仅是因为姓氏相同,我才作出这个判断,更为重要的是,只有在这种儿子囚禁老子,并偷梁换柱乔装打扮后夺走他整个人生,而又顾及到齐天的意见,小胡子他们才会进退两难!
那拖到今天才动手的理由,恐怕是齐天已经彻底失去神志了吧。
我感到愤怒。无边的愤怒。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面目可憎的儿子?怎么会对自己的父亲下如此狠手!而要说齐天对他儿子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毕竟如今站在那边和齐天对抗的这几人,也是他的儿子啊。
“看来你明白了啊,”刘茫呲着牙苦笑道,“正如你所见,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烂人,把自己的委屈倒给全世界喝。不过如果说有错的话,那也是在我们,并非在老爷子身上。那会儿太乱了。开阳帝国没了,天下人或风声鹤唳,或揭竿而起,有点权势的谁都以为自己可以称王。毕竟那时候的四诸侯们都不太景气,难以服人。当年我们的父母为了江湖道义,加入了反抗胜国庙堂的阵营,而在江湖阵营围攻白石郡的时候,我们家老头子站出来了,不过是站在另一边,胜国的一边。那个傻×江湖阵营统领,以困杀白石郡百姓为筹码,打算杀一儆百展现自己的手段实力,却不想我家老爷子单枪匹马夜袭主营,成就了一段教科书般的成名传奇啊。想必你也曾在书里读到过吧。”
我点点头,刘茫继续说道:“那后来的事情,你肯定也清楚。江湖叛乱失败了,我们的父母都死了。而按常理来说,我们这些江湖乱党的儿女,都只有一个下场。老爷子不忍心,于是央求了亲王大人,老爷子他可是从来不求人的啊!哎。最后亲王答应了,他设立了江湖牢房,将我们羁押在那。不仅如此,老爷子还把自己的住处也搬到了牢房里,和我们同吃同住,悉心照料我们。而老爷子的亲生儿子,也就是齐渊,则对我们、还有老爷子的行为十分不屑,独自一人居住在太守府里。我们跟着老爷子习武,努力成为快手,好报答他的恩情;齐渊的话,虽然老爷子也有教他,但只教了些身法。他以为这是区别对待,却不知老爷子的用心……”
“所以,这就是真相?!”我大致明白了,“一个自以为被冷落的心理变态所搞出来的惨剧?”
“算是吧。所以若是有错,那也应该是我们这些原本已死之人的错。可他却偏偏……”
“别说了!”我怒火中烧,右手一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诶?!小哥!你要上哪去?!”
我回头看着刘茫,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只会些身法,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替你们去教训他!”
“哇哦!实在是太有男子汉气概啦!比起巫来的小胡子都不遑多让啊!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原本因为断臂重伤而稍显正常人模式的刘茫又开启了星星眼。
“不。喜欢什么的就此打住吧。另外,我的气概只能和这小胡子的小胡子相提并论吗!这气概是有多稀薄啊!”
我正抱怨着,忽然一把深蓝色的花剑从天而降,直直插在我的跟前!
“哟。总算是有些大侠模样了啊,岳小明。那么,那个叫齐渊的混蛋就交给你了,我的剑也暂交给你保管吧……”这个熟悉的腔调,自然是来自于云京时。他与那一溜黑的蟹钳头在高墙上过了几招,此刻互换了位置,依旧立于高墙之上。
“云大侠你……”我还未说完,却被人抢了话。
“哼!云京时,你打算赤手空拳和老夫过招?也未免太托大了吧。”抢话之人正是敖氏双雄之一的敖观海。
“不不不。在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托大二字!”云京时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回头同我说道,“还有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叫我大侠了吗,叫我京时就行了!毕竟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巨龙和蚂蚁,既然是你的第一战,自然要为你好好铺垫才行!”
“不是大象和蚂蚱吗!哪有只美化你自己的啊!”我虽在吐槽,但心中却是轻松不少。
啊啊。没想到对我如此看好。我将【斩青空】从地上带鞘拔起,握在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当然,我并不是在说这把佩剑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力量,而是在这一刻,我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良好。
终于,我站在了这里。
虽然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不绝于耳的厮杀声,重伤痛苦的低呼声,只有血与哀歌。
但我手中有剑,心中有义,我什么都有。
“涂非、秦寿,快压制住老爷子,放小哥过去收拾齐渊这个混蛋!要加油哦小哥!”刘茫对我眨眨眼。
哈。忘了我身边还有朋友啊,虽然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家伙。
不过,江湖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不是么?
于是我提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