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我终于要把那个网上的ID还原成现实中的血肉之躯。上网多年,我坚持不见网友,但这份坚持将在今天被李非打破。
在小区门口穿流不息的人群中,我拨通李非的手机。
一个背影清瘦的男人对着手机问,喂,你在哪里?
我站在他身后发号施令,向后转。
他突然转身,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我终于见到了李非,没有电光火石,没有梦里的旋晕,也没有一丝丝疏离。我向他伸出手,他用力地回握。
互相观摩一分钟,我观察他很含蓄,他打量我很肆无忌惮。
他长得相当低调,与张扬的性格反差很大。中等身材,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既没有梦中的玉树临风,也看不出网上的彪悍生猛。尽管我早已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但还是被失望浇了一盆冷水。
把梦等同于现实,这是常青的经常喜欢犯的错误。
你就是常青?观摩完毕,李非将信将疑地问。其实刚才你一出门我就看见你了,不过没敢认。
我不是常青,我是常青的表妹。我坏笑着说。
那常青呢?
常青正在生气中。
哦?李非疑惑地盯着我的脸片刻,然后爽朗地大笑,好吧,让常青自己去练气功,我们走,他揽过我的肩膀走向一辆黑色的广本。
我惊讶地问,你是从北京开车来的?
当然不是。
那车是哪来的?
他俯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刚才在你们小区里撬的,快走,一会儿失主来了。李非拉开车门,不由分说把我塞进车里。我不由莞尔,这个男人用有趣弥补了相貌的平庸。
你可真能干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揶揄道。
嘿嘿,姑娘,你遇着江洋大盗了!
还好,不是遇着色狼。
那可不一定,偷车小意思,我专门偷心。他一边点火起步,一边别有用心地瞟了我一眼。
我后悔万分,刚才不应该提什么色狼,以致于把话题导入歧途。李非也许会觉得这个女子很轻薄,也许会轻视我。我可不愿意把气氛导入暧昧,明知道自己既放不开又收不了场。于是闭嘴。
李非见我半天不吱声,问,还在生气?
嗯。我点头。
脾气好大呀!能把气生得这么孜孜不倦,佩服佩服!
我杏眼圆睁,你把别人的时间不当回事还不允许人家生气,太霸道了吧!
你心态有问题。李非霸道地对今天的事情盖棺定论。
切!我对他嗤之以鼻。
我研究过心理学,李非侧脸打量着我,好象医生在看他的病人。常青,多疑其实是种病态。有这种心态的人总喜欢以主观想象代替客观事实,总是没有充足根据就怀疑别人的动机。经常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伤害、暗算。这种病很麻烦的,再向前一步就是偏执性人格障碍……
我简直想对他挥以老拳了,他干脆说我是从疯人院逃跑出来的好了。越说越不象话,好象刚才不是他迟到而是我无中生有,真能颠倒黑白啊!
你才有病呢!你觉不觉得狂妄其实也是种病态!我怒而回敬。
李非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就比如刚才,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我是个故意迟到,故意把你遛来遛去的坏蛋呢,你就不能想想,我也许是因为工作或其他的事分身乏术,嗯?
是啊,你为什么在我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坏蛋呢,你干嘛不先检讨一下自己?我与他针锋相对。不过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突然有所触动。
你知道吗,为了见你我刚才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连闯了三个红灯……
哦?我的心温软如棉,不过,很快又变成一块冷硬的石头。那个容易感动,轻信甜言蜜语的青涩女子早已不在。男人和骗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动物!想至此,我冷冷地笑。
笑什么?李非问?
好感动!我说。
感动才怪。李非似笑非笑。
突然陷入沉默。车内只有周惠在喃喃低诉,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
太婉约,太缠绵,太不应景。我对沉默有种莫明的恐惧,于是急忙寻找话题,问李非,你打算请我吃什么呀?
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我这个人很讲**。他从后视镜里对我展现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我也觉得我们俩除了吵架和对峙以外,应该能够尝试着和睦相处,于是兴致勃勃地建议,去吃日本料理吧?
鬼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吃!他当头一盘冷水。
那韩国料理呢?
怎么连吃饭你也哈韩?
谁哈韩了,要不去吃川菜吧?我锲而不舍地继续建议。
李非看着我额头上冒出的一颗小痘痘提示道,姑娘你应该少吃点辣!
我觉得我的头顶已经开始有火苗噌噌向外冒了,指着车窗外的肯德基对他说,我要吃肯德基。
李非眉头紧蹙感叹,姑娘,那些可都是垃圾食品啊!
算了算了,下车路边吃碗炸酱面吧!我的肺都要气爆炸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李非大笑。
你还说你讲**,虚伪!我揭露他。
哈哈,我突然发现对女人不能讲**,**会把你们害了的,瞧你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建议。
李非公然指责我的品味,我觉得很受伤。
车又驶入金时大酒店,回到西餐厅。
切,西餐不也是鬼子的东西吗?我愤愤不平。你这人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从来都是两套标准……
李非坐在对面,笑而不语,洗耳恭听我对他的恶劣如数家珍。
为什么迟到?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审问。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讲课,因为主办方安排上出了点问题,所以下课延迟了半个小时。
讲课?我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看起来李非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哦!你讲什么啊?我问。
没什么,**三十六式。他一脸的玩世不恭兼无所谓。
去死吧你!胡说八道。我白他一眼。
李非笑嘻嘻地递给我一张明黄色卡片,我一看,惊得差点目瞪口呆。卡片上书:XX会计师事务所主任会计师、中国注册会计师、中国注册评估师、中国注册税务师,XX资产评估协会理事、XX注册会计师协会副会长。简直才高八十斗,学富五十车啊!难怪他会经常看不起我的智商。
我曾经问起过李非的职业,他只说贩卖知识和体力。
我笑问,贩卖灵魂和肉体不?
他回答,视客户而定。
我原以为象他那样有大把时间在网上厮混,说话没有正形,虽然能够出口成章但也能出口成脏的人,毕定不会有一份什么象样的职业。没想到,以他这样的年轻竟能取得如此成就,而我,注册会计师已经连着考了三年还没过呢。
交换一下吧,看看你的。李非对着被惊到的我说。
我被自卑压迫得喘息困难。
见我半天没动静,李非催促,快点别那么吝啬。
我倒不是吝啬,而是觉得拿不出手。算了,豁出去让他耻笑一回,我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赶明儿我也到地摊上印一张中国人民银行行长的名片,吓死你!
哈,有志气!唔,董事会秘书处,副主任,他端详着我的名片嘴里念念有词。我说,常副主任,您头衔前面那个副字什么时候取掉?他戏谑地看着我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我心里解不开结,化不掉的委屈,说不出的痛。我恨恨地说,干嘛要取掉,我就喜欢当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