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得跟领导解释一下,常青迟到不是由于缺乏时间观念,而是因为,因为彻夜纠缠于一个艰涩深奥的哲学问题,再加上我家的闹钟早上无缘无故地罢了工。
可是我要是这样跟领导解释,绝对是脑子渗了水。这种理由听起来都觉得很欠揍,即使是真的,也象是强辞夺理、满口胡诌。
算了,迟到没有理由,老老实实认错为上。我怀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和真诚对董事长和陈嘉良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董事长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时间还早。
有一种人,他只要冲你笑一笑,你就会顿时觉得全身都温暖起来。董事长就是这样的人。我感动得真想跳起来KISS他一下。感谢上苍,常青竟遇到如此宽宏大量慈悲为怀的上司。不禁暗下决心,今后为臣定当不辱使命,万死不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过,陈嘉良看起来一点原谅我的意思也没有,脸黑黢黢的像条鳃鱼,表情坚硬如生铁,让我的心始终吊在嗓子眼上。一路上倍加小心,低眉顺眼,低声下气,低三下四,象是旧时代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没办法,谁让咱有错在先呢。
进了机场大厅,我象只蚂蚱一样蹦来跳去,买机场建设费、换登机牌,托运行李,拼命地弥补迟到的十几分钟,忙得脚都想搬起来用了。
行李是行庆时制作的工艺品,董事长说带上这个以备当地同行馈赠礼品时礼尚往来之需。
登机前,最后给主办行打了一遍电话,再次和对方确认了接机时间。
办完这一切,长吁一口气,然后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拧紧发条,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昨天和哲学较了半晚上劲的恶果渐渐开始显现,觉得头重脚轻,觉得脖子上顶的不再是头而是一只铅球。
即便如此,也不敢稍有懈怠。该健步如飞时还得健步如飞,该机智灵活时还得挣扎出机智。
在以前的概念中,和董事长一起赴外是件风光无限的美差。现在发现,这风光不是我所希望的风光,而付出的辛苦则远远超出我所预计的辛苦。
两个字,心累!
时时要揣度上意,投其所好;凡事必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柔肠寸断做到尽善尽美。唉!常青哪里是那种擅长曲意逢迎的人?
再加上眼睛里揉不进半点砂子的陈嘉良时时用秋风扫落叶一样的严峻表情破坏气氛,让人心里不禁涌起两个字,命苦!
出发之前的浪漫计划彻底变成一个笑话。我对陈嘉良从心怀歉意到心怀愤怒。至于这么小肚鸡肠不依不饶吗?不就是迟到了十分钟么,又没造成什么恶果,况且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在竭尽全力地弥补嘛!我决定不再讨好他,不再乞求他的原谅,爱谁谁去!
好在董事长是个相当随和的人,一路上与我谈笑风声,使我第一次伴驾的紧张渐渐消失,渐渐活泼起来。
好在金融论坛上专家们的演讲都精彩绝伦,向我的精神世界里注入了许多新鲜动力,使我觉得即使要忍受陈嘉良的精神虐待,也是值得的。
早上听专家高谈阔论,下午听同行交流经验,晚上是主办行举行的招待宴会。
大厅里高朋满座、华服鬓影,盛友如云。走在这一群金融精英之中,竟觉得自己也身价百倍起来。野心象火苗一样噌噌上窜。不停地对自己说,天下英雄出我辈,常青你一定要努力啊,有朝一日成名江湖,将这些前辈取而代之。
但是目前,汲汲无名的常青还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董事长和陈嘉良身后,不时停顿下来,关注他们如何与人握手寒暄,如何与人谈笑风声,如何在灯光旖旎之下迎来送往、游刃有余。偶尔也会被想起来介绍给某位同行,收获一张名片和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董事长被安排在一个非常醒目的位置,这有赖于本行近年来优秀于其他同行的经营业绩和媒体的煽风点火。尽管常青同志在家里对X行整天报以怨声载道,但是此刻,面对众多对X行高看一眼的同仁们,心里却充满了沾沾自喜。
我和陈嘉良被安排在另一桌,一看就知道此桌全是为人臣子、伴驾之人。交换名片、自我介绍,互相吹捧。
台上主办方的李行长开始致祝酒辞。
陈嘉良似乎要将对我的冷若冰霜进行到底。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从前我犯过比这更严重的错误,他也没把气生得这么孜孜不倦、延绵不绝。难道我除了迟到还有别的罪行?
想啊想啊,绞尽脑汁也不知其所以然。来之前,我俩一直在用眼神捉迷藏,基本上没有正面交过火。来之后,我乖巧可爱的几乎要令自己瞠目结舌,我敢断定,他即使用显微镜也休想挑到我的错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跟女人在这方面半斤八两。有时,他们甚至比女人更善变,更易掩饰和伪装。要是没长一双慧眼,别只望能搞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算了,我犯不着老是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跟一桌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除了陈嘉良。
陈嘉良的相识真多,不时有人过来敬酒,他也不时端着酒杯去回敬人家。有一次他敬酒回来,我发现他捂着胃呆坐了半天。陈嘉良有胃病我知道,于是低声问他,要紧吗?要不回房间躺会儿吧?
陈嘉良踉跄起身离席,我紧随其后。他走了几步,发现我在后面跟着,问道,你干什么?
我一下子被问傻了,难道他以为我跟着他是打算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去么?我闷声问,你一个人行吗?
可以,你回去吧。陈嘉良似乎嫌我多管闲事。
常青碰了一鼻子灰,心想,不是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原来还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