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来如疾风骤雨的考试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千禧年的春节也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姗姗而来。春节前照例要举行团拜会。全行分理处主任以上的领导干部云集在花都酒店的多功能大厅里。满满腾腾二百多号人,仅分理处主任就坐了近十张台子。要是我妈看到这阵仗,不知道骄傲的心理会不会打折。在她眼中智慧与美貌并存,学历与能力兼具的女儿原来扔到X行的人堆里连一朵涟漪都不会泛起。
大厅里装饰得流光溢彩,穿着旗袍的服务小姐象一尾尾美人鱼在人群中忙碌地穿梭游动。我跟着张宣在靠门的桌子旁落座。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进来的除了美人鱼和分理处主任外,就是分行行长和总行各部门的达官显贵了,各个都非等闲之辈。张宣不时俯在我耳边介绍,坐在某桌某位的显贵姓甚名谁,官拜何职。常青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档次的****,象刘姥姥初进大观圆,恨不能马王爷生就十双眼。
就在常青晃着脑袋,瞪大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世界的当口,八巨头容光焕发地集体亮相于主席台上。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现在进入煽情时刻,董事长致新年贺词。一道激越亢奋的声音自大厅的立体声环绕音响中倾泄而出:过去的一年是X行团结奋进的一年,改革发展的一年,硕果累累的一年……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嘘吁不已。对我来说,过去的一年是恶梦连连的一年,一言难尽的一年。与梦想无限接近却又骤然分开,理想的幻灭,心灵的挣扎,人际的纷争,李明辉象鬼影一样在我梦中纠缠……,真是万事不如意!
董事长煽情完毕,在潮水般的掌声中率七巨头起身向X行的各位精英鞠躬致敬,对大家在过去一年中的勤奋工作和对领导班子的鼎力支持表示貌似衷心的感谢。
平时都是大家对他们点头哈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这样一天才能看到高高在上的他们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难得受用啊!
其实,最令人期待的不是董事长的煽情也不是八巨头的点头哈腰,而是行长手中的红包。下面进入分肥时刻。
存款、利润、清收三位状元鱼贯登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从行长手里接过红包和金灿灿的奖杯,然后对着镜头高高举起。
李明辉举着奖杯,春风得意,嘴咧得象个瓢。
李明辉是上年度本行的存款状元,也是本行近两年杀出的最黑的一匹黑马,一骑绝尘领跑全行存款规模排行榜。
我心里酸溜溜的。
也许,李明辉选择梅子是对的。我只能带给李明辉毫无保留的爱情,无法给他这样的辉煌。而爱情有时候廉价的草芥都不如。
继状元之后,行长散财童子般又发出大大小小的红包若干。不停有人满面春风地揣着红包从我身边经过。失意象小猫咪的爪子,轻轻地踩上我的心头。我和张宣年底只拿到打折的效益工资,今年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听说张宣当年也有过黑马的辉煌经历,是什么让一个有理想、有才干、有能量、有钱途的四有青年沉沦至此?
分肥结束,董事长大宴群臣。
李明辉身上产生了强大的磁力,要不然为什么我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的被他牵引?他活跃在一群达官显贵之中游刃有余。而我落寞地坐在不起眼的一角,轻易就被他人的眼光抛落。
据说忘记一个人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你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忘了他;第二个阶段是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第三个阶段是偶尔想起他时感慨自己原来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我处在哪个阶段?为什么与李明辉的那些前尘往事又如云烟缭绕,如潮水涌来?为什么对一个薄情势利的男子我竟始终念念不能相忘?我鄙视自己这份藕断丝连的脆弱!
李明辉敬酒转到我们这一桌,搂着张宣的肩膀说,老哥你是前辈,兄弟敬你一杯!
张宣显然对前辈的称呼非常受用,对李明辉的吹捧投桃报李,明辉,你是咱行的未来之星,老哥看好你,小伙子好好干!
李明辉与一桌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一一碰杯,在和我碰杯的时候眼神清淡如水。
常青却无法以清淡如水还之。李明辉从我眼中也许看到了嫉火中烧的不忿,藕断丝连的难舍和爱恨交织的矛盾……
我很想知道,在李明辉的心里,常青这个女人究竟是一滴眼泪还是一粒灰尘。
我忽然突发奇想,也许我可以和李明辉比一比,看看我们究竟谁能够在名利的道路上跑得更远。
不过,其实我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输给了李明辉,即使我们能力相当,但他有强大的靠山,而我除了自尊和努力外一无所有。
工会主席喜庆的声音突然透过环绕音响在大厅响起,请大家注意一下坐椅的背后,上面贴有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你今天的座位号,下面将由各位行领导按照座位号抽取今天的幸运号码。
工会主席还真能折腾,难怪刚进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签到台上一留码放整齐的松下CD,一直没搞懂是犒赏什么人的,现在真相大白了。我按照工会主席的指示,把坐椅背面的不干胶撕下来,近前一看,几乎倒掉,222号,这辈子看来真的要与二纠缠不休了。
群情开始激奋,物质的诱惑与刺激永远具有不可抵挡的魅力,更何况假以幸运之名。谁不想在千禧年刚刚开张之际讨个好彩头啊?八巨头之首董事长率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把手伸进装有号码的纸箱中捣鼓了半天,摸索出一张纸片,对着麦克风用始终如一的激越亢奋大声宣布:第一个幸运者2——2——2号!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骚动。邻座的张宣捅了捅我,常青,我是221号,你是不是222号?
我表情木讷,语言功能尽失。此时,我已经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幸运砸成痴呆儿。天啊,我竟然是X行千禧年诞生的第一位幸运之星。幸运从来都是不拿正眼看我的啊!我没听错吧?或者董事长没有老眼昏花吧?
222号在哪里?222号第一声……
工会主席象拍卖会上竞标一样呦喝着。
在这呢——,在这儿呢——。张宣一边替我回应,一边把大脑供氧明显不足的我从杯盘狼藉的桌子边用力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