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象影子一样,须臾不离地跟着我。
那天街头出现了两个怪人,两个对恶劣天气缺乏感知力的怪人。
狂风大作、雨雪交加之中,所有的人都目标明确、行色匆匆地寻找舒适和温暖,除了我和梁西。我们象两株傲立于风雪之中的植物,任摧残自各个方向而来,无动于衷。
其实,我希望能一个人呆着,或者找一个无人的去处,坐下来,面对真实的自己,大哭一场。梁西的在场,使我的眼泪不能得到痛快的渲泄。
我说,梁西,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只要你赶快回家,我就不再跟着你。
你管我回不回家呢,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有点烦他了。
你不回家我跟明辉没法交待。
你需要给李明辉交待什么呢?你告诉他,我已经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他的变心,并且欢天喜地的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常青,别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知道明辉混得也不容易,他太希望得到那个位子,而谭行长这人向来任人为亲,哪怕你才高八十斗,学富五十车,有才没人也别想上来。
谭行长的为人我不是不知道,李明辉的野心我也不是不清楚。在我眼中,男人的优秀品质,责任感和野心一样都不能少。因而,我毫不犹豫地离开野心被阉割的高远。始料未及的是,被我奉若珍宝的野心,有一天会成为我爱情的毒草。这简直是绝妙的讽刺。倘若高远知道了,不知道会否开心的抚掌大笑。
难道那个位子和我,对李明辉来说是鱼与熊掌的关系吗?坐上那个位子必须以牺牲掉我们的感情为代价?我问梁西。其实现实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过,我不肯相信而已。
怎么说呢,梁西沉吟着,寻找合适的词汇,以象我展示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充分理由。
其实早些年,在你来之前,梅子就一直在追李明辉,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明辉一直不理她吧,她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就和明辉疏远了,之后辞职帮亲戚经营公司。现在,她对明辉真的很重要。梅子他爸为明辉的事甚至动用关系找了总行的人。
李明辉现在和梅子在一起吗?这两个名字,让我感觉到抽筋扒皮的折磨。
梁西飘忽不定的目光里充满了对一个被弃者的同情,我读得懂。
明辉其实也很难,他要对得起你,就对不起梅子,对得起梅子,就会负了你。
我凄然一笑,所以,他选择让我来为这一场失败的爱情买单,让我来做他通向名利之路的牺牲品。
其实本来不该多嘴跟你说这些,但是看你那么伤心,我也觉得很难过。作为他的朋友尽管我也觉得他这次做得比较过分,但是更能理解他的苦衷,男人是不能没有事业的,那是男人的精气神和筋骨皮。明辉又是个极其要强的人。常青,你是个好女孩,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比李明辉更强的男人。
真的吗?我是否还有勇气再找一个男人来糟蹋自己圣洁的爱情?
我原以为美色可以包打天下,更何况我还有才华,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李明辉想要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人毕竟是稀有物种。
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我认栽吧。
常青,回家吧。
不回!
那好吧,你愿意到哪儿,我陪你。
你别再跟着我。你放心我不会有轻生的傻X念头的,你走吧!
我不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对明辉有个交待。
呵呵,交待!
此时,难道鸿运当头、新人入怀的李明辉还在意常青身在何处吗?
我忽然觉得有喝点酒的必要,于是问梁西,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梁西勉为其难,那好吧。
听说酒是个好东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在酒巴里,梁西非常讨厌的不仅喝光了自己的酒,还勤奋地抢着把我杯子里的酒喝光。并且象苍蝇嗡嗡一样,在我耳边不停地重复,不要喝了,心情不好容易喝醉的。
其实,喝醉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但愿长醉不复醒!
遗憾的是,醉的人不是我,梁西嘴里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我有点羡慕他。为什么我始终保持着清醒?
梁西扶着我的肩膀,掏心掏肺地把藏在心里的话一点不剩地倒出来。
常青,你知道吗,我恨李明辉,我恨他那么招女人喜欢。他对你不公平,他让我代他跟你说对不起,我他妈能说出口吗?那是男人说的话吗?他是我师傅,是我兄弟,可是兄弟之妻不可欺啊,他***明知道我喜欢梅子,他还插一脚。
梁西声泪俱下。
我曾自负地以为,在我和梅子之间,全世界男子的选择都应该是我而不是梅子,但这两个男人传递的信息却让我如此错谔。我觉得,是不是整个人类对女人的判断和选择都出了问题。常青,原来你是一个没人要的女人。
酒是个坏东西,它会让人主动剥掉伪装,脱掉面具,一旦洗掉了保护色,生存将是多么艰难和险象环生的一件事情啊。
记不清喝了多少瓶啤酒,但我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无奈的清醒。
梁西烂醉如泥。
我和出租车司机架着一百八十斤重的梁西爬到五楼,与梁妈妈完成了交接仪式。
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并且时刻保持着作为一个美女的矜持。但那天坐在出租车上,我说了有生以来最多的话,从S城的治安状况到夜间行车的安全,从国家大事到街头巷尾的奇闻轶事。
在冬日**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我貌似开心地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相谈甚欢。
在楼下,酝酿了半天情绪,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把一个弃妇所拥有的倒霉表情带回来,才放心的用钥匙打开家门。尽管如此,进门的时候还是让爸妈同时惊呼了一声,你怎么了?
我在二老满腹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履行完毕睡觉的准备程序,陪二老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嘴下无德的批评了几个艺人的拙劣演技,甚至还高兴地哼唱了几句流行歌曲。
强颜欢笑就是这样吧?
关灯,上床,宣布睡觉。
黑夜是最好的掩示。
我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手伸进被子里,在我的脸上摸到一手冰凉的潮湿。
姑娘,跟妈说说到底怎么了?
知女莫若母,什么事都逃不过妈的火眼金晴。
我抱着妈妈痛哭失声。妈,我跟李明辉分手了。
为什么原因啊?
我不能说,是因为李明辉觉得这对老丈人和岳母没本事送他平步青云,所以选择了与他们的女儿一拍两散。那会让他们比死还难过。即使爸爸和妈妈在别人眼中卑贱得如同路边的野草,在我心中,他们也永远是我最强大的、最安全、最后的精神依靠。
妈妈用粗糙的手为我抹去奔流在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别难过,凭我姑娘,年轻漂亮,什么样好的人找不到啊!分开就分开了,分开了那就说明他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这种不得要领的安慰,令我更加痛不欲生。
自打懂事,我就没有在我妈面前流过眼泪。我很后悔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因为我听到我妈和我爸在隔壁嘀嘀咕咕了一宿,彻夜未眠。
他们是比我更难过的人。
我妈对李明辉,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李明辉的天赋里有一种迅速打开局面,博得他人喜欢的能力。我妈认定了李明辉就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因而让他享有着儿子一般的待遇。
我失去了情人,而她失去了儿子。
我找了一天,把所有与李明辉有关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照片、卡片、小礼物满满腾腾一只大纸箱。
搬到楼下,付之一炬。象黛玉焚帕一般悲壮。
突然想起,钱夹里还有一张在华山的合影,折身返回楼上,从钱夹里翻出相片,扔进火堆之前却迟疑了。
那是一张在金锁关的合影。李明辉一只手扶在我腰上,另一只手拖着那把爱情锁,而我小鸟依人地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托负在他的身上。
李明辉始终没有告诉我他在金锁关许了什么愿,我想当然的以为,无非有关爱情,无非就是天长地久,情人之间对未来的期翼还能有什么呢?
人说,可以相信男人火热的情,炽烈的爱,但却不能相信男人的诺言。一把金锁只能锁一个美丽谎言。
我许的愿是希望李明辉幸福。若是梅子能带给李明辉幸福,我也算得偿所愿。
在火即将熄灭的时候,我把合影扔了进去。
从此,相忘于江湖。
忙忙碌碌的年终决算之后,很快迎来了春节、元宵节,情人节。
日子总是在回头看去,才会觉得如白驹过隙般倏然而逝,而身处其间的每一天却都度日如年般煎熬。
将我从旷日持久的自暴自弃中拯救出来的是情人节的一捧玫瑰。
是在我外出时经警替我签收的。问他谁送的,他一问摇头三不知。花束里也没插上卡片什么的,连句祝福也没有。
常青也许还算得上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不然怎么会有人偏偏在这一天好端端地想起送花呢?可是,是哪个无名英雄做的好人好事啊?把周围相熟的男子逐个做了排察,却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管他是谁呢,花挺美的,看样子象是花了不少银子。
隔了两个月,张主任又通知了我一件开心的事。全行要进行计算机联网,每个营业网点派一个人到总部参加培训。
张宣说,常青,咱们这儿除了你都是机盲,你上吧。
我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出去好好学,回来要负责给大家培训呢。
耶!逃离这个压抑的环境,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尽管是短暂的,也足以让我心欢喜。
好事见了我从来都是绕道而行,最近真是喜事盈门,连老天爷也好似故意成人之美似的,慷慨地放出久违了的一片灿烂晴空。这能否说明,我已经否极泰来了呢?就是嘛,一个人踩一次**,不能一辈子都踩到**嘛。
常青,你把工作给小蔡交接一下,下午就去科技处报道吧。张宣嘱咐。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追随下,我雷厉风行地执行领导的命令,交印章,交钥匙,交各种帐册凭证。交完之后,去向领导道别。
张宣是我见过的最平易近人、最具有平**识的领导,跟他在一起你会觉得每个毛孔都充满着轻松的感觉。
我推门进去,却象撞了鬼一样荒不择路地想逃。
李明辉在里面坐着。
他什么时候来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所为何事?
看我进来,李明辉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听张主任说派你去总部学习?
这是和李明辉分手后几个月来第一次见面,恍若隔世。我很后悔刚才交接工作的时候和蔡振华东拉西扯了几句废话,否则,也许我可以在李明辉到来之前离开。曾经,见不到李明辉是一种折磨,现在,见到李明辉是一种更深的折磨。
我没有对李明辉的问候做出回应,迅速退出,顾不得应有的风度。在即将到来的心痛与缺乏风度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走到营业室门口,忽听到张宣用操办喜事的语气和分贝对大家宣布,下周六是明辉和梅子的大喜之日,皇后大酒店,中午十一点半,不值班的人都去。李明辉继续补充,欢迎大家赏光。然后恭喜之声四起。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扰乱了我平静的脚步。不知道背后会不会有一双注视的眼睛窥视着我的失态。
出了门没几步,忽听有人在背后喊,常青等一下。我僵立在原地。
李明辉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也许只有一臂的距离,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场似乎有一些熟悉的味道。
常青,下周如果有时间,你也去吧,好吗?
我背对着李明辉,嗯,好的。
我不能回头,怕一回头就是彻底的崩溃。
李明辉和梅子举行婚礼那一天,我带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安静地站在远方向皇后酒店门口眺望。在花团锦簇中,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幸福地挽着新郎频频向来宾致意。李明辉帅得象从画册中走出来的一般。而直至此刻,我仍然固执的认为,我才是天底下那个与之最相配的人。
往事如流云尾随似有似无不肯散去,我想起与李明辉在歌厅里深情对唱: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
我想起,刘钊在大学校园里豪迈地宣称:一百个人一百年也撼不动我和常青的感情。
我对自己说,常青,以后听到这种誓言,一定要快点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