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辉开始兢兢业业地给我当师傅。银行还没电算化前,所有利息都是用算盘手工计算,然后抄写帐页和传票。我对拨算盘这种土把式比较抗拒,李明辉居然命令我一个月之内算盘级别定到普一级。再往上就是能手级了。
我不屑地说,李老师,这种土枪土炮早该被淘汰了。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常青,你这人就是不肯面对现实,有种你啥工具都别用,心算。
心算,我没这种。所以,乖乖的和李明辉学着用算盘计算不同种类存款的利息。
记错帐要用红线抹帐,红线每月不超过三条,三条之外每条罚款三元。
李明辉发现我记错帐,就会把帐页象玩飞碟一样从后台飞到前台,嘴里乐呵呵地念念有词:三元!
绝对的幸灾乐祸!
第一个月领工资。我被扣掉一百六十八元。六条红线和两张假钞。
剩下的四百三十二元,给妈妈一百元,传呼费六十元,护肤品一百元,我看上一双凉鞋一百二十元,拜师宴花去五十元,共计四百三十元。
这个月我需要练辟谷。
就算不扣去那一百六十八元,每到月底也是弹尽粮绝。此时,我便会想起麻袋老兄和他那充满现金的麻袋,不禁恨恨地想,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幸好,那时候正和高远谈恋爱,有时候他会往我干瘪的钱包里填充些内容。
李明辉真正让我打心眼儿里佩服是因为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
那一天,她背着一只麻袋走进来。当然,她不可能象麻袋老兄一样从麻袋里倒出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是从腰里翻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手帕,打开从中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说,同志,我想开个存折。
两张一百元,全部是假钞。
假钞理当没收。但我实在不忍心铁面无私地在那两张假钞上盖上印章,公事公办。
对于麻袋老兄,没收两张假钞,他可能连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可是对于一个以捡垃圾为生的老太太来说,她得捡多少瓶子,卖多少破烂才能攒下二百元啊!是谁如此可恶,竟然用假钞欺骗一个可怜的老人?
我回头看李明辉,他说,把钱还给她,告诉她已经下班了,让她回吧。
幸好确实已经快下班了。我说,老人家您回吧,我们已经下班了。
这老太太固执得很,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回家。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刚一开门,她拿着那两张假钞又进来了。
我问李明辉,怎么办?
李明辉果断地说,收。
收?
不是没收的收,是收。李明辉补充道,然后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放进库箱。
看我仍然在愣神,李明辉问,你的还不明白?
哦,我的明白了。
我迅速记帐,登折,填写假钞罚没单,盖章,然后交给李明辉复核。
我出身寒微,对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因为物质匮乏所承受的煎熬以及来自上流社会人群的漠视有着切肤之痛。父母省吃俭用供我和弟弟上大学,希望我们脱离那个阶层,过上一种受人尊敬的高尚生活,我们拼命地读书,希望出人头地,改善生活状态。然而,那个阶层已经在我们的生命中打下深深的烙印,无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贫贱的童年都会时时唤起心底的悲悯。
李明辉让我很震动,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阶级感情,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老太太离开后,我拿出一百元给李明辉,刚才的假钞算我们俩一人一张怎么样?
李明辉也没推辞,大方地收下。
之后,我看李明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对师长的恭敬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