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貌地尊称我为常总,从前他总是叫我青儿、宝贝、心肝、老婆……
我想起大话西游里,牛夫人幽怨地对至尊宝说,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就叫人家牛夫人!
禁不住在心里狂笑,人生简直太他妈有趣!
在这个并不宽阔的屋子里密密麻麻挤了一群总,这是X银行中层干部培训班,本行精英全部聚集于此。李明辉是精英里的明星,明星里的精英。他拓展业务气魄之大、路子之野全行无人能及。
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李明辉走的是岳父路线这谁都知道,但是任再眼拙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李明辉的高飞,缘于他本来就是一只鹰。而鹰只属于天空。
又比如高远,尽管拥有本市最有权势的女人做老妈那又如何,不过是烂泥糊不上墙。
在这群总里,常青是新生代,小字辈。所以说,尽管与李明辉同坐一室,一掌相隔,又都被称为某总,但含金量却不相同。
美女要想上位,理论上可走的路线其实很多。不过看起来,常青能走的路线只有一条,那就是脚踏实地,勤能补拙。事实证明,常青并不是一个有手段的女人,要是效法那些擅于将男人当作进步阶梯的女人,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事部的小姑娘拿了一张签到表过来让我签,我签完递给李明辉。李明辉的字一如从前,张牙舞爪,那些笔划从来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我曾经嘲笑他,写字如同鬼画符。
他画完符,小声问我,你也迟到了?
嗯。我点头。
一问一答之后,再也无语,空气中凝结着令人心神不定的气息。
我和李明辉分开多久了?好象几个世纪。而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之间即使偶尔相遇,我也会马上逃到万水千山之远,从未象今天,差不多呼吸之声相闻。以至于他伸个懒腰,胳膊肘也会不小心撞到我的身上。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我大度地说,没事。
前面有位老兄不专心听讲,回过头来与李明辉打招呼,兄弟,啥时候回来的?弟妹没罚你跪搓衣板?
扯蛋,我老婆比刘慧芳还贤慧呢。
娃回来了没有?
还在丈母娘家呢。
虽然是窃窃私语,但我觉得很刺耳。他赞美老婆贤慧堪比刘慧芳的时候,瞟了我一眼。莫非是说与我听?向我炫耀夫妻恩爱?
他希望看到我什么表情?嫉妒、失落、抑或痛苦?
毛主席说,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坚决反对。
所以,凡是敌人渴望看到的,我们就算咬碎牙也决不能让他的眼球得逞。我认真地听着讲台上那位澳新银行的专家,那位年轻俊朗的澳籍华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解剖新资本协议,貌似专心地记着笔记。
李明辉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不时会跃然纸上,阻断我的思路。
其实,我心里早该云淡风轻。
可是,我就是不服输。
李明辉终于停止交头接耳,却把头埋在桌子下面打电话,直到服务员端着一只茶水壶走过来。依次倒完水,服务员刚要转身离开,李明辉突然叫道,等一下。说着端起我面前的水杯对服务员吩咐道,这个倒掉,换一杯白开水。
我的心突然微微的疼。
常青咖啡、茶叶、饮料一概不沾,只喝白开水。相隔几个世纪,难为李明辉还记着。
没关系,我示意服务员把水杯放下。并不领情。
女人是细节动物,李明辉一直很会利用这一点来俘获女人的心,或者打碎女人的梦。他有多少柔情,就有多少绝情。
想至此,我浑身发冷,再加上房子里的冷气开得太足,刚进来并不觉得什么,现在胳膊上已经爬满了细密的鸡皮疙瘩。眼神飘过李明辉的头顶,寻找服务员。李明辉立刻起身走向门口,伸手将冷气旋扭转离低温。
想不到,默契还在!李明辉曾经说过我的眼睛会说话,其实是他善解人意。
相比较而言,讲台上那位澳籍帅哥实在太不善解人意,他讲的完全是另外一种文化下拥有百年历史的一流银行的做法,阳春白雪得不行,而常青供职的这家银行十足的土八路一个,可是他单单就没讲土八路如何与阳春白雪接轨,因而我听得兴味索然,况且,他已经滔滔不绝了三个小时,下课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李明辉也忍不住了,悄声问我,一会儿怎么走?
我说,坐车。这个答案其实很废话。
李明辉这样的封疆大吏,行里都配有专车,常青比较惨,没有公车,因为攒钱买房,因而也没钱买私家车。
我捎你一段?李明辉试探着问。
不用。我拒人千里。
我知道有个地方川菜做得特别棒,要不一起吃了饭再回?他又试探着问。
说要捎我,我以为是出于客气,说要请我吃饭,倒真出乎我的意料。他以为那些恩怨情仇是一杯酒就可以冰释的前尘往事?
你吃吧,我晚上有事。我歉意地笑笑,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晚上真的有事,那个谈判底稿还没写完,明天一早要放在董事长的办公桌上。不过,即使没事,想必我的态度仍然是拒绝。与一个负了心的人相对而座,既无法追忆过去,又无法展望未来,更无共同的现在,总之是八寸脚穿七寸鞋,别扭。于是得没话找话,还得装作云淡风清,还要表现雍容大度,难道我有自虐症么?况且,被他招之即来的日子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这一年年底,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件标志**件,常青多了一重身份,叫作房奴。
都说养女不嫁养成仇,为了避免终有一日与老妈反目成仇,我每平米花2800元买了一个两居室,自此光荣地加入了房奴队伍。
收房、装修、买家电。那一天,我在苏宁正徘徊于西门子冰箱与海尔冰箱之间不知取舍,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来电显示,那个已经见光死的李非竟然起死回生了。
他问,你在忙什么?
我说,忙着建设小康之家。
结婚了?
不是,买房了。
哦,可喜可贺,终于真正独立了。
切!
我嘴上虽然不屑,可是当拿到房门钥匙的那一刻,我的感觉真的是,终于独立了,终于脱离父母的羽翼呵护了,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
不过,常青的独立战争还没有取得最终胜利,我妈并不允许我搬出来单住。
你很拽啊。李非阴阳怪气地说。
怎么讲?我不明就里。
你难道不懂礼尚往来么?我请你吃饭,你就算不愿意礼尚往来,难道连个电话也没有么?我问你,要是今天不给你打这个电话,我是不是就永远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哈哈,他说完这番话,我突然觉得他象一个饱受闲气的小媳妇正在拉着人诉苦。顿时原谅了他从前的嚣张。
我故意气他,你没事赖在我的生活里干嘛啊,烦不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