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诺过去十七年的节操里,在她从赌十二年,桥牌骰子麻将牌九老虎机21点逢赌必赢的伟大史册里,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沦落过。沦落到要强迫自己微笑着跟一群不管她怎么放水都还是输得只剩裤衩的汉子们打国人最爱的扑克游戏——
斗地主!
“45689!”国字脸吸了吸挂在嘴唇上的鼻涕,以一种认真得像死了娘的表情打出五张牌,又极其认真地吼道:“顺子,要不要?”
“不要!你出你出!”海诺坐直了身子,抱着两王4A4K4Q3J微笑着咽下了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口老血。
围观的汉子们悚然,暗叹国字脸的运气如此之好,这么大的牌都能手到擒来。国字脸一激灵再抛两张,颤抖地抱着手中最后一张牌用尽吃奶的劲儿吼出一票绝世大牌——
“三带二!”
冰制的小桌颤了颤,抖落无数冰渣。海诺眼角抽搐着瞟了眼桌上新增的一个“3”一个“2”,顿时坐得更直了。她睚眦欲裂,上下牙槽不甘地打着颤,渗血的牙缝里爆破出一个字:“过!”
“格老子的,终于把裤子赢回来了……”
国字脸喜极而泣,“啪”将手中最后一张“2”狠狠拍在桌上,冰桌顿时四分五裂。同时四分五裂的还有海诺坚挺了17+17年的三观和节操……
小屋里四面是冰,屋里的人除却全副武装的海诺内伤严重,其他的差不多也早被冻出了内伤。国字脸没有空闲时间去海诺背后小山一样成堆的衣服里找自己辛辛苦苦赢回来的裤子,只是一把抱住最近的一个瘦子,一边稀里哗啦地哭,一边捶胸顿足。当然,捶的是瘦子的胸,顿的也是瘦子的脚。所以,海诺很怀疑那个面色铁青的瘦子能不能活过今天晚上。
不过,现在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身为地球人的三观节操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刻才阵亡的吗?她作为职业赌徒的荣耀不就是因为这个时刻才破碎的吗?还在等什么——
快溜啊!
海诺垂头丧气地踢踏踢踏,像在战场上吃了败仗损失惨重的中尉。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心底那股子输得只剩裤衩的怨气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未成年果然还是未成年啊!挫败他们最大的利剑就是仅仅一次的失败。
其实,她只是内出血太严重了而已。
海诺铩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屋内的人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是喜极而泣地跳起了踢踏舞。金属鞋面与冰的碰撞擦出迷人的冰花,舞蹈的力量让人沉醉,他们的脸上渐渐浮出微醺的绯红,血液加速腾起的热浪卷走了身体的寒冷,同时也召回了阵亡的智商。
“戒备!戒备!她又跑了!”
气温低至零下50多度,输掉裤子的人们方才套上裤子冲出屋外,就被迎面吹来的北风冻成了冰棍。可冰棍只是冰棍,总比被公爵大人做成人棍好啊!
一时间,偌大的城堡里到处都是飞奔的冰棍。门岗的警报拉响,刺耳的“呜呜”声惊醒了所有打着瞌睡的哨兵,探照灯一寸不落地扫描着整个城堡。城堡里亮如白昼,哪怕苍蝇都无所遁形,如果这个世界有苍蝇的话。可所有人都忘了,光芒的背后必有阴影,而海诺就在阴影中。
这条冰道是城堡废弃多年的水道,位于城堡阴面的地底,探照灯根本照不过来,却直通城堡外面。冰道很窄,几乎容不下一个成人匍匐前进,可这却难不倒为此减了三个月肥的海诺。
海诺几乎是趴在冰面上前进,为了行动的便捷也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内衬,下面冻结了不知多久的寒冰毫不费力就把千年来的精华都传给了她。海诺只觉自己就像钉板上的肥肉,每一动都有千万根针刺进骨头。
可自由的力量是伟大的!伟大到让她从十七年前刚睁开眼看到她王霸之气侧漏的公爵亲爹嘟着菊花一样的厚厚大嘴唇朝还在襁褓中的她狠狠亲过来的时候,她就坚定了离家出走的信念。以至于现在老头子对她又爱又恨,时常自责是不是自己这个爹哪里做的不好,才会让她——克里斯多夫公爵唯一的独生女儿随时随地都想着逃离。
对于公爵爹的这点小忧桑,海诺也表示无能为力。难道她还真能踢踏踢踏到公爵爹的面前,淡定无比地告诉他:爹上大淫,我只是占了你女儿身体的地球灵魂啊我是为了打怪升级赢得游戏才来到这儿的啊你要放我出去啊我好一展雌风吸引美男,啊呸,是创造历史啊!
如果真这样,公爵爹一定会更加淡定无比地指挥旁边摩拳擦掌的家臣将她制服,再增派十个大队的黑甲骑士以护卫为名行监禁之实。
她不要啊!
自由!自由!自由!她要自由啊啊啊!
海诺连呼吸都克服下来,肺不再扩张收缩,身体就快了很多。她就像一条期待大海的锦鲤,朝着梦想的圣地飞奔。不知过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冰道里终于射下一束极细的光。那光只有发丝粗细,却像火炬点燃了她的双眼。海诺刺溜一声蹿出去,嘭一下顶穿了那束光所在的冰层。
“自由!光明!美男!我来啦!”
她傲娇地嘶吼,举起右手做出奥特曼降临的姿势准备解救这个坑爹的世界。可当她注意到周遭一道道呆滞而惊异的目光时,她的表情石化了。
她忘了现在还是极夜,哪来的光明啊?还有,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这个冰道改修到了公爵爹的书房啊啊啊?
看着克里斯多夫公爵酝酿着发怒的眼神,海诺极有自知之明地抱头蹲了下来,一边在地上画着圈圈第307864次诅咒张小摇那个王八蛋,一边扬起自认为萌萌哒的笑容说:“公爵爹,真是父女连心呐,到哪都能遇到你!呵呵。”
老公爵没有说话,海诺有些不明白他眼中愤怒之外的痛惜。
“这就是年轻的克里斯多夫公爵吗?”尖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夹杂着浓浓的嘲弄。
海诺这才注意到书房里除了公爵爹和家臣们居然还有这号贼眉鼠眼的人物。那人毫不避讳地用火辣的鼠眼上下打量只穿着单薄内衬的海诺,越看眼底的嘲弄越重,“公爵阁下,我相信年轻的克里斯多夫公爵必定是一个性情耿直的孩子,可到底还是配不上年轻的道格拉姆公爵。这桩婚事就算了吧!”
老公爵还是没有说话,可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家臣们也忍耐到了极限。道格拉姆家族未免太嚣张了一点,居然当众讽刺他们的公主。
万籁俱静,剑拔弩张。
海诺忽然双手后背缓缓站了起来,瘦削的身子中有一根笔直的脊梁带着仙风道骨。她斜眼蔑视鼠眼,流露出克里斯多夫家族千年积淀下来的骄傲和气魄,一字字铿锵有力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鼠眼只觉一股王者之气陡然朝自己压过来。看那凌厉小巧的眯眯眼,看那微微扬起得恰到好处的小下巴,看那仿佛随随便便背在身后的俩爪子,再听听刚才那简简单单的十五字,天呐!鼠眼显然被镇住了,可身为一个合格的家臣,他没有忘记上面交付的任务,放下道格拉姆家族已签署的解除婚约书便匆匆离去。他始终难以相信年轻的克里斯多夫公爵居然是个如此有气魄的人。他一定要向上汇报啊向上汇报!
他不知道的是,海诺心里一直飘荡着一句话——我去,装逼谁不会呀!
风波神奇地平息,家臣们都退了出去,百坪大的书房里只剩这一对父女。
老公爵盯着海诺看了很久,看得她浑身发毛,才叹着气问出了让他纠结了十七年的问题:“说吧!为什么总想着离家出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这17年来第307864次逃跑……”他这女儿会爬的时候就开始逃,平均每天50次的逃跑频率,神都受不了。
“我要自由!”海诺直言不讳。
老公爵悚然一颤。很多年前,他们三个也曾经年轻而单纯地渴望自由,最终却……他仔细打量着这个从小就有气死他能力的女儿,不知不觉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有着和她去世的母亲一模一样的坚韧的黑色眼眸。
“女孩子嫁个好男人,准备继承克里斯多夫家族就好,要什么自由!”他收回怀念,沉声喝道。
“爹上大淫,你难道不知道婚姻就是女人的坟墓,结了婚的女人就再没有战斗力,只有生产力吗吗吗?”
老公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关于战斗力、生产力的奇怪论述,仔细琢磨下来却也觉得很有道理。他这个女儿虽然老爱气他,到底还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浑浊的双眼顿时闪亮起来。
“想要自由也不是不可以。可外面的世界纷乱复杂,只要你具备强大的战斗力面对一切困难,我就不再催促你发展生产力。”
“直说吧,想让我干什么?”海诺在心底为公爵爹的现学现卖点了个赞。
“去雷霆学院上学!”老公爵面色肃然,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只要你能从里面顺利毕业,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干涉。包括你的婚姻。”
“一言为定!不就是一个学校吗?我去!只是,亲耐的爹上大淫,在那之前能稍微帮我个小忙么?”
“说!”
“快给我拿床毯子来!我要冻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