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半,宿舍早就熄灯了,同宿舍的同学也在夜轻快的乐音中昏昏沉沉地睡着,均匀的呼吸声起伏分明。
太哥,今年大三下学期,差不多要升大四了。
他一个人在台灯下翻看着很久以前的日记本。
昏黄的灯光,如那昏黄的纸张,静静地和他对话。
那是一本皮包着的日记本,当初刚上大学时买的。那时,他想,每天写点所见所闻所感,坚持下来也是厚厚的一笔无形财富呢。
临近毕业季,很多学长都忙着拍毕业照。
太哥,平时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阳台,看看天气情况,顺便伸个懒腰,然后再开始洗漱。今天早上,他起床走到阳台,看到对面的理科楼门前,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穿着标准的学士服,大家挤在一起拍照留念。这是他们仅有的大学时光,划过了,看似无痕,其实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圆弧,装着高高低低的起伏,不为人所知,只有自己懂。
一缕缕的阳光,打在拍照人的脸上,仿佛有秋天田野里稻谷成熟的芳香。
“又到一年毕业季!”他忍不住发出感叹,心比平时有些沉了一些,眉头也微蹙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度过白天,直到夜晚来临。
大约在0点的时候,他翻箱倒箧,找出了那本尘封已久的日记本,想找回久违的奋斗感觉。太哥不知道奋斗的感觉很久了,因为混入“大学,就要逍遥快活”的圈子太久,自己原本的圈子荒废了他也不知道。
他拍了拍日记本上的灰尘,扯了一下衣角擦拭,然后又用嘴吹了吹,再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日记本虽然有点旧,但在台灯下的映射下,还是散发着一些光芒。因为日记本的封面是皮的,表面容易反光。
他坐在桌子前,坐得笔直,然后翻开日记本,认真地阅读起来。
2013年9月1日
不忘初心,方得终始。(发书)
“不忘……初……心,方得……终……始。”他一字一顿地默读着,脉搏跟着双眼的节奏跳动,然后闭上了双眼回味着当时是怎么的一番情形。
一个军训的夜晚,恰好要发书。发书时间是18点左右,军训19点多。军训,手脚总是需要活动,天气又特别热,所以白天的军训很热,腰脚也很酸。而宿舍住得很高,所以同学们都是领完书不马上搬回宿舍,而是搬到军训的地方,等军训回去的时候顺便搬回去,那样就不要减少了不必要的劳累。
“立正,向左看齐,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军训时的声音,从耳朵中时不时传出,雄赳赳,气昂昂,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想到这里,他拿起摆在桌面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容颜。苍白黯然,黑眼圈浓重,没精打采似的。
这也难怪,自从大二开始他总是熬夜看电影,看球赛,乐此不彼。白天蒙头大睡睡觉,各种课,都抵不过排山倒海的睡意。
大学很自由,自由得让意志力薄弱的人堕落,自由得让求知欲很强的人走得更远。自由是公平的,只看你怎么看待和对待。态度是很关键的一环,它能推人到悬崖让你无力翻身,也能把人送到山顶看更大的世界更美的风景。
“喂,老兄,你就这副德性啊!”他抿起嘴,苦笑着,看不起镜子里自己落魄的样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之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是大学第一次年级会上整个学院的同学全神贯注地读的内容。当时辅导员说,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要读《大学》,让同学们了解读大学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何去读大学。读《大学》,让大家读大学,对大学有些印象和规划,可以说是对大学生活的开宗明义。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几句话一直徘徊在太哥的脑海,挥之不去。好像刺刺进肉里,不挑出来,久而久之,就化为肉的一部分,与我们的身体密不可分。
“有始有终的事情,我做了多少件呢?除了一如既往地看电视看球赛有始有终之外。”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望着微微晃动的灯光,陷入了沉思。
好好与家人沟通。
太哥是家里的独生子,自小父母离异,爷爷奶奶在他未出世之前就仙游了。他跟爸爸一起生活,生活水平一般。爸爸做建筑的,常年在外到处跑,那里有工作就到那里去,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有工作做的话,每天赚个几百块钱,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爸爸身体不好,赚的钱除了供生活开支,还得分一部分钱疗养身体,还得供他读书,也算不容易。爸爸身体不好的原因,除了奔波劳禄,积劳成疾,还与他的烟瘾和酒瘾有关。
他尝试着跟劝说爸爸,叫他戒烟。
可爸爸呢,却说:“做建筑这一行的,没烟是不行的。”
“少抽点,行吗?”
“嗯,好的。”
爸爸当面答应就爽快,一走出家门,或者一背离太哥,他就一支接一支地狠狠抽起来。
他总是这样,无论怎么劝说也没用。
顽冥不化,固执,不讲信用,是爸爸一贯的标签。
村里的人常对太哥说,你爷爷不是这样的,他人实诚,待人友善,勤恳持家,特别疼爱奶奶。你爸爸惹的那身坏性子,不知道他从那学的,还是“无师自通”?
“要是你爷爷还在,管管你爸,情况就会好很多了。”村里人常常对着太哥叹息。
“要是我爷爷还在,那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呢?家庭不会支离破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日常,其乐融融。爷爷会常常摸着我的脑袋,用亲昵的语气述说他的故事。我会坐在爸爸和妈妈中间,坐在软软的沙发,有说有笑地看着电视,时不时指着电视里的好看的画面,逗逗他们,算是替父母分担一些压抑的心情吧。晚上一个人睡的时候,不用担心着凉,爸爸妈妈会帮我盖上被子,然后悄悄地看着熟睡中的我,脸上洋溢着幸福。因为大多数的父母,都会这样做,不是吗?”
太哥嘴角微泛,虽然只有一盏灯在面前,可他分明看到万家灯火散发的光,亮晶晶的。他舔了舔嘴,潜意识地。
嗯,画面很美,很甜,好像由一枚枚小小的糖果拼合而成的。
“哎,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太迟了。”
刚扬起的嘴角,又向地面弯下来,无穷的黑趁虚而入,苦涩苦涩的。
太哥想象的画面,有些是电视里看到的温馨画面,多半是道听途说感受的。平时同学们坐在一起,爱说说家里是多么和谐幸福,兄弟姐妹如何和睦,父母如何疼爱有加。他,太哥,只能在一旁暗暗叹息。局面是热闹的,人也是热闹的,可他的心是冷清的,自内而外的冷。
童话不骗人,骗人的是想象。生活把人搞得头昏脑涨,搞得硝烟四起,想象顺势添油加醋。
他何尝不想如同学所说的: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饭的香饭的暖,在话语中散开,飘到在座的每个家庭成员的心里。可是有用吗?一点用也没有!
家庭破碎,是已成事实。爸爸死性不改,也是已成事实。自己无力改变这些环境,也是事实。
他多想有朝一日爸爸远离坏习气,好好爱惜身体。盼星星盼月亮,日盼夜盼,盼来的还是“炒旧饭。”
爸爸常常说:“这是天性,不是说戒就能戒的。”
“那不戒烟,酒喝少点。身体要紧,上了年纪,再不注意身体,到时叹气也没用。”
“尽量,尽量。”
又到开饭的时候,爸爸喝了一杯酒,还想倒满另一杯,刚想去拿酒瓶。
“爸,说好的喝少点。”
“嗯,好吧,讲话算数。”爸爸斜了斜眼睛,看了酒瓶一眼,不想把目光移到别处,看他的舌头微舔着嘴唇,就知道他有多么恋恋不舍了。
为数很少的一次,爸爸只喝了一杯酒。尽管爸讲话,从来都不是那么算数。但太哥还是知道,爸爸是那么不乐意,应答得那么勉强。当然,忍痛割爱的感觉,太哥也懂。
在高中的时候,太哥爱上了隔壁班一个才貌双全的女生。
那女生品学兼优,貌美如花,温柔有才华。她很喜欢写诗,喜欢读仓央嘉措的情诗,喜欢读婉约词,尤其喜欢纳兰性德的词。用她的话来说,婉约词里的每一个字,都镶嵌到她的心,字字饱满情感,或忧伤,或清欢。
太哥爱上她,是一见钟情。某个午后,太哥在操场上走过,看到一个女生在树荫底下,捧着一本书细细地读着。路人走过,她不管;外界的噪音,她不顾。她已经学会屏蔽繁杂,在自己营造的世界中自由穿梭,来回自在了。
她的头发,阳光溜进里面,闪烁着灵光。
也许是爱的灵光,也许是缘分的指引,让她走进他的内心。
那人,那书,那景,如彩色的泡泡,飘啊飘,飘到游离处,扶着他的迷恋的目光。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头,随即又扭了回来。
“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相必是真的。
不用等女主角回眸,他的心早已融化了。
一个优雅静好身影,怦然心动的时刻,让他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心里不禁感叹:原来爱的世界真的可以这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