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
第二天清早，欣言还在睡觉，邹老板已经开着车到了工厂门口，他在车里使劲的按着喇叭，欣言睡眼惺忪的睁开眼，见是邹老板的车，连忙爬起来打开了大门。
邹老板把车稳当当的停在办公楼下，径直走到欣言保安室的门边上，递给欣言一个红包一包烟：“小鬼，辛苦了哈。这个红包是给你的，开工红包，开门大吉，今天第一天开工，一会儿看看来多少人，看个时间放个鞭炮什么的，喜庆。那帮家伙应该也快到了。”邹老板看起来心情很好，把手里的红包和烟塞给欣言。
“哦。谢谢老板。那行，我把我的东西拿到宿舍里去吧。保安大哥应该今天会来。我先收拾一下。”欣言接过邹老板递给他的红包和烟，转身收拾保安室里属于自己的东西。
果不其然，不到九点，陶华，吴清华兄弟加上他表妹，李小林两兄妹都到齐了，加上技术人员和办公室人员，都凑在了一起，尤其是几个外地的，才半个月的时间没见，都亲热的不行，这个说给欣言带了什么好吃的，那个说给欣言带了什么特产。搞的欣言都不知道跟谁客气才好。邹老板见人都到齐了，拿起鞭炮热热闹闹的放了起来，等鞭炮放完，邹老板这才对大家挥了挥手说：“今天是工厂开工的日子，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身体健康，家庭美满。也希望我们越龙家私厂生意红红火火，大家多赚点钱，一会儿大家到办公室里坐坐，喝杯茶什么的，中午一起吃个饭，我让食堂里做，买点好菜，实惠。”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簇拥着邹老板往办公室走去。中午的时候，食堂里已经做好了饭菜，桌子是拼在一起的，长长的一排，差不多三十个人坐在桌子的两边。邹老板兴致很高，频频举杯跟大家喝酒，倒是欣言，大概是太久没有吃热饭菜的缘故，整个人像是从牢里刚放出来一样风卷残云，邹老板看着欣言的样子，有点好笑：“小鬼，过年没吃好啊？”
“除了蒸你的鱼吃，我什么热的都没有吃过呢。”欣言头也不抬，继续往嘴里塞。
“我说呢。鱼怎么少了那么多。你小子，过年竟然也不开火。辛苦了辛苦了，来来，我跟你喝杯酒。”邹老板看着欣言的样子，有点好笑，举着杯子等欣言。
欣言赶紧放下筷子，端起杯子跟邹老板碰了碰，喝了一大口。邹老板放下杯子，从边上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来递给欣言。
“过年的时候陪我女儿逛书店，看到几本书挺好的，就买了下来，想想自己也没时间看，就送给你吧，多看看，说不定哪天用的上。”邹老板看着欣言，好像是喝醉了，语气里有点意味深长。
欣言愣了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吴清华赶紧在下面用脚踢了欣言一脚，欣言回过神来，伸手接了过来：“谢谢老板。”
欣言虽然没明白邹老板眼神里的意味，但他还是赶紧拿起杯子：“老板，我敬你一杯酒，祝你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好，好，”邹老板端起杯子：“你小子挺会来事的啊，这是要把我灌醉的意思吧？我可不上你的当，来来，大家一起喝，说好了，不许灌酒，下午可以不上班，大家要喝的话一起喝好，尽兴，难得有机会大家这么多人一起吃饭。”邹老板扯着嗓子嬉笑着说，把一旁的老板娘也逗笑了。
这一顿饭从中午吃到差不多天黑。除了邹老板，大家都不算是喝多了，只是很尽兴而已。欣言其实并没有怎么喝酒，这么多人里，他年纪是最小的一个，他们也知道欣言平时不怎么喝酒，都护着他。桌子上的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一直到天色快黑了下来，这才歪歪扭扭的散去了。
欣言躺在床上，撕开牛皮信封，里面都是崭新的书，有《企业管理学》《国际法》等等，都是管理类的书，欣言看着这么一大摞，心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完，事实上欣言并不太喜欢这类的书籍，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邹老板会给他买这种书，不过心想着总好过没有吧，无聊的时候看看总是好的，欣言想着，又把书包好了，跟其他的书一起放在枕头边上。
景山叔回来的第一天，就让滕军把欣言接了过去。饭已经做好了，都是家里的腊肉腊鱼之类的东西，景山叔虽然有点埋怨欣言没有回家过年，不过也告诉了欣言家里的情况，知道家里还好，欣言放下心来，但欣言似乎不太愿意跟家里面的人呆在一起，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怎么过的，所以基本上饭还没有吃完就要走，小影婶拿出一个包来，里面都是一些家里吃的东西：“欣言，这是你奶奶托我带给你吃的。你带回去。”语气里，对欣言的态度似乎比以前要好一些。
欣言伸手接了过去，他的表情有点复杂。这一个年，虽然是独自在外面度过的，但那种思念还是让欣言的心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尽管他没有说出来，跟家里的这些人在一起，欣言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漠不关心，但实际上，那些和他家里人有关的话，他都听了进去。
日子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每天上班，吃饭。非常非常的单调枯燥。每天下班都比较早，欣言一般都是下班之后在食堂里吃完饭，然后回到宿舍里烧点水洗澡，再然后一个人出去看录像。跟他住在一起的几个人虽然跟欣言都非常要好，但他们附近老乡多，基本上晚上都不会跟欣言在一起，所以大部分时候，欣言都是一个人去。他喜欢一个人在路上慢慢的走，慢慢的回来。再躺在床上看两个小时的书，仿佛这样日子就没那么乏味了。
其实欣言天天去看录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这是一段相对比较冷清的路，还在完善中，除了一间派出所，也散落着一些出租房。需要经过曹国伟的浴室门口，离景山叔工作的也非常近，欣言偶尔会去看一下曹国伟，有时候帮他看一下店，但他从来不会主动去景山叔那儿，他不愿意去，尽管景山叔一直都对他很好。
但欣言还是没有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回去。除了欣言的家人，没有人知道欣言到底在哪里，不知道欣言现在怎么样，欣言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平静，虽然也乏味，当然也会经常觉得痛苦，这种痛苦，有深深的思念，也有对自己曾经那些日子的思考，欣言需要找到一个支点，让自己去理清自己，大概只有这样，他才会搞清楚自己的将来在哪里，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欣言还没有搞明白，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自以为，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该怎样去寻找自己的未来？
很快，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日子。欣言还是像之前以前，重复着这种单调的日子。这是一个初春的黄昏，欣言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在往录像厅的路上。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不远处河边的两岸，开始冒出淡淡的绿色，让人看着觉得充满了希望。欣言的手抄在黑色皮裤的口袋里，不是往有水的地方张望，蜿蜒的小河里，不是有几条鱼跃出水面，翻出一道涟漪，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一辆自行车，直奔欣言而来。欣言的眼睛还望着水面上，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你快让开。快让开。”一个女孩子声音急促的钻进欣言的耳朵。欣言一惊，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辆自行车已经冲到了欣言的面前，欣言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按住自行车的龙头，自行车的惯性把欣言冲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摔在了旁边的小沟里，车上的人也跟着从自行车上摔倒了地上，倒在离欣言不远的地方。
“你怎么样？没事吧？”地上的人还没有爬起来，马上张嘴问欣言。
“没事。身上脏了。”欣言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注意到摔在地上的是一个女孩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他看了看身上几处脏的地方，都是草的绿色。欣言走到女孩子面前，伸手帮她把自行车扶了起来：“你呢？怎么样？摔到了没？”
“没事，没事。膝盖有点疼而已，其他没什么。”女孩子脸一红，慌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的在身上拍打着，不敢看欣言。
“没事就好。你车链条掉了，我帮你弄好吧。”欣言把自行车的站脚支了起来，把车链条拉到齿轮上，手扶着脚踏板轻轻的摇了起来，没几下链条就弄好了，欣言看着手上的机油，在地上的草地上擦了擦：“马路上车多，自己骑车注意点，别搞出什么事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家里人怎么办？”欣言轻声的数落了女孩几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顺口的说出别人的家里人的话来，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知道了。对不起啊，我才刚学会骑自行车，本来是老乡带着我骑的，她去买水去了，我就自己跨在上面溜着，没想到就冲出来，幸好你反应快，要不然真撞到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女孩子有点局促的对欣言说：“你真没事？”她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能有什么事？下次自己注意点就是了。”欣言看了看自己身上，有点气恼的对女孩子说：“都不知道洗不洗的掉。”
“要不你去我那儿我帮你刷一下吧。你背上也有，不过皮衣还是比较好洗的。”女孩子见欣言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慌忙急促的对欣言说。
“算了吧，回头我自己洗。你走吧，别再马路上骑了，要是再撞上了别人，自己摔坏了都不好。”欣言见女孩的样子有点好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不用我帮你洗了？”女孩子还是怯怯的对欣言说。
“不用了。”欣言头也不回的走了，把女孩子愣在了原地。
第二天上午，欣言正在上班，会计小林走了过来对欣言说：“小鬼，你的电话，在办公室里，我让他过几分钟再打过来。”
“谁呀？”欣言一愣，除了滕军，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工厂的电话。景山叔他都没说过，他脑海里迅速的过了个遍，实在想不起还有谁打这个电话找他。
“是找你的人，我哪知道是谁的电话？只知道是个男的。”小林没好气的说：“快点去吧，要不然打来了你还没到。”
欣言摔了手套，洗了个手，跑到楼上的办公室，还没等到两分钟，电话就响了，欣言伸手把话筒拿了起来：“喂，找谁？”
“是我。”欣言一听就知道是他爸爸的声音。
“你怎么有这里的电话？”欣言没回过神来，语气生硬的问。
“你弟弟给我的。是他找滕军问来的，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能不能学到什么手艺。辛不辛苦？”电话里，没有之前语气里的粗暴，取而代之的是平和，甚至有点急促。
“我做席梦思。你跟奶奶和妈妈说声，我没事，挺好的。”欣言点了支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里接到自己爸爸的电话。
“帮人家做事也要认真，能学到手艺就学点手艺。”欣言爸爸的语气里又恢复到以前的那种严肃。
“好。”欣言用最简单的字句回答。
“有时间打电话回家，你奶奶你妈妈想你。”欣言爸爸电话里继续说。
“好。”欣言依然是用一个最简单的字回答。
“你弟弟在HB读书，学医。有时间的话多说说他，我把他电话给你，你找个笔记一下。”欣言爸爸说。
“好。”欣言其实根本就没动，也没有拿纸笔。电话里，欣言爸爸给欣言说了串电话号码。
“没事我挂了。”欣言话音未落，就把电话挂断了，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顿时觉得自己心情特别不好，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好？他一直害怕听到的声音，一直不愿听到的声音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涌进了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不愿意跟他说话，尤其是现在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他觉得他现在所有一切的不好和不安，都是自己爸爸加诸给他的，他的心里仍是满满的恨意，所以对于自己爸爸的电话，欣言除了觉得惶恐，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