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夜，虽然欣言没有回家过年，但欣言妈妈还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因为她知道欣言现在比起以前听话了，心似乎稍有安乐，而欣言爸爸大部分时候在听景山说话，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景山跟欣言爸爸妈妈一起坐到夜深，直到守岁的鞭炮响了起来，这才起身往家里走去，而欣言爸爸也站了起来，拿起一挂长长的鞭炮来，点着了扔在外边的雪地上，他看了看地上一团剧烈炸开的红火，自己又缩在火盘旁，一个人沉默着烤着火。
欣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依稀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是躺在地上的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爬上了床，他的头痛的快要炸开了，欣言看着桌子上杯子里残留的酒，又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气，欣言拿起牙刷，走到自来水管旁边，拧开水龙头，捧了一手掌冰冷的水打湿了脸，冰冷的水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欣言洗涮完毕，又走回房间里，他拿起桌子上硬邦邦的青鱼干，使劲的啃了起来，肚子真是有点饿了，他也懒的烧水泡面，只觉得随便啃点什么就行了。
这是九八年的第一天，预示着欣言已经迈入到十八岁了。几个月之后，意味着欣言将步入到成年人的行列。电视里，正在播放《将爱情进行到底》，欣言逐渐被里面的剧情吸引，他喜欢这种跟爱情有关的东西，带着淡淡的伤感，像极了现在的自己，他无可避免的想起了明明，一年多过去了，很多事应该都变淡了，或者说已经开始慢慢遗忘了吧？欣言想着，手里的鱼干，渐渐变成了僵硬的石头，又被冷冷的放在了桌子上，无人问津。欣言吸了吸手指，倒在了床上，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他烦躁的翻了翻枕头边上的书，接着烦躁的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躲在被窝里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真是一个难熬的春节。欣言在这大雪飞舞的日子里，独自一个人寂寞的守在公司的保安室里，想家是每天的必修课，他每天会花一些时间想念家里的人，哪怕是一个细小的物体都会让欣言想起家里的事情，欣言一直都以为就算他在外地，他也不会想家，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从头到尾，家都是冰冷的，没有概念。可是现在他才有一点点明白，其实有些东西你是抹不去的，可是想到父亲冰冷的脸，欣言的心瞬间又降回到冰点，就像这个时节的天气。
日子是如此的漫长，欣言每天都是啃着保安室里没有温度的东西，其实他很想吃点热的东西，比如饭之类的，又不愿意出门，哪怕天气正在一点点的好起来。香烟是他最重要的陪伴，地上的水瓶子里，已经差不多被欣言放进去的烟头挤满。他觉得这种让他觉得刺喉的烟雾，会让他陷入到短暂的停滞里，能迟缓自己某些念头。可欣言盼望的确是工厂里什么时候能够开工，他希望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他才会少一些思念，孤独和寂寞，欣言还没有完全习惯，但他正在适应。
鞭炮声终于慢慢的在有点温暖的风里越来越淡。偶尔会有舞狮子的人群从欣言所在工厂的大门口经过，提醒着欣言还是在春节里。欣言会趴在窗子上，看着一大群人围着一只狮头兴高采烈的蹦来蹦去。他的眼神里有那么一点点渴望，他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日历上的数字，终于快被欣言划到开工的日子，正月初九了，明天，该有人回来了吧？欣言心里想着，有一点点安慰，他看着自己身上有些脏污的衣服，想出去洗个舒服的热水澡，说起来已经有差不多十天没有洗过澡了，他每天都是在被窝里度过的，只有烧点开水的时候他才会穿衣服起来。欣言想到这儿，爬了起来，挑了几件干净衣服，打开工厂的大门，站在了工厂宽敞的门外。
整整一个春节，今天是欣言第一次走出工厂的大门外。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比工厂里新鲜许多，欣言随手往后撩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闻了闻指间，带着一股浓烈的汗馊味和油味，欣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他有点羞涩的挠挠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朝集市的公共浴室走去。
这是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浴室。有公共澡池子，也有单独的淋浴间，浴室的门口坐着一个看起来比欣言略大的男孩子，欣言随口问了下价格，拿了个牌子，走进淋浴间，他打开水龙头，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扒拉了个精光，水很快就热了，温润的洒在欣言的身上，白色的蒸汽把欣言包围起来，感觉舒服极了，他拿出自己带过来的洗发水和香皂，慢条斯理的搓洗起来。
欣言在浴室里泡了很久，这才不疾不徐的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顿时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他随意的把头发往后抓了几下，走到那个正在抽烟的男孩子面前，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起来。
欣言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一分钱，他顿时急了，又把脏衣服的口袋里摸了个遍，这才想了起来，自己整个正月都没有出门，钱都压在枕头下面的，出门的时候只记得拿衣服，却忘了带钱出来，男孩子正看着欣言，脸上带着笑意。
“怎么了？钱掉了？”男孩子问他。
“应该不是。没这么衰吧？第一天出门就掉钱？可能是忘了带钱出来了。”欣言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不过还是转身到他刚才洗澡的淋浴间里找了一下，再折了回来：“应该是忘了带钱出来了。”欣言看着男孩子说。
“没带就没带呗，没事，几块钱的事情，那么紧张干嘛？”男孩子张嘴对欣言说，他看着欣言的囧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来，抽烟。”说完，从抽屉里掏出烟来，递给欣言一支。
“谢谢。”欣言接了过来：“这样行不行？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家私厂，就是立交桥下去的前面一点点。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拿一下？你骑摩托车的话我付你油费。”欣言指了指门口的摩托车。
“不至于。几块钱的事情，把事情搞的那么复杂干嘛？”男孩子还是笑，掏出打火机给欣言打了个火。
“不是几块钱的事情，我可不想让你们当成洗霸王澡的。”欣言见男孩子说话做事挺大气，觉得很亲切，自己放松了下来，跟他开了句玩笑。
“哈哈哈。。。第一次听说洗霸王澡的，你笑死我了。”男孩子大笑起来：“没事，别放在心上，什么时候记得就带给我，不记得就算了，几块钱而已。”
“那不行。要不我把衣服留在这里，我现在回去拿。”欣言被男孩子笑的有些急了。
“衣服你拿走吧，我可不帮你保管，你要是真回去拿，我也不反对，反正衣服别放在这儿，我这儿人多，万一被人拿走了，你到时候讹我怎么办？本来洗个澡几块钱的事，别到时候我赔你上百块。”男孩子好容易止住笑，他看了看欣言的脸色有点难看：“跟你开玩笑的，真没事。走吧，那天记得带给我就行了。”
欣言点点头，提起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
欣言回到保安室，把脏衣服让地上一扔，趴在床上翻了起来，他把钱找了出来，都塞到了口袋里，又往浴室里走去。
“哎，给你钱。”欣言走过去见男孩子还在，掏出钱来递给他。
“不会是生气了吧？我这人喜欢开玩笑。”男孩子接过钱：“真送过来了？那我就接着了。”
“生什么气呀？就是觉得欠别人的钱心里过意不去，要是万一忘记了多不好，我可不想失信于人。”欣言掏出烟来递给男孩子一支说。
“看来你还是挺讲信用的人呀，怎么称呼呢？”男孩子笑着问欣言。
“喻欣言。我的同事都叫我小鬼，因为就算我我年纪小。”欣言看着男孩子说。
“年纪小是小多少啊？”男孩子接着问欣言。
“我80年的。今年18了。也不算小，不过是跟他们比起来年纪小点而已。你呢？怎么称呼？”欣言扬着头问男孩子。
“我叫曹国伟，你叫我阿伟就行，当然你叫我哥也可以，我比你大两岁。”曹国伟跟欣言开起了玩笑。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小？还叫你哥，我还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呢。”欣言听曹国伟这话后，有点好笑的揶揄他。
“天天吃饭不干活，当然显的年轻，我都二十岁了，还小。”曹国伟白了欣言一眼，看起来两个人似乎越聊越投缘。
“哎，这浴室你自己开的？”欣言问曹国伟。
“是啊。不过这个时候生意不是很好，我昨天才从家里过来开门的。初八嘛，开门图个吉利。”曹国伟对欣言说：“总要找点事做吧？我这个人比较懒，你让我去工厂里做事那不可能，我受不了别人管。”
“你可以呀，才二十岁就有自己的事业，先不管这事业是大还是小，好歹都是自己做老板。本地人就是好，做什么都方便。”欣言笑着说。
“什么呀，我不是本地人，我是DQ县的，ZJ的美女之乡，去年跑到绍兴这边来，本来是过来看朋友，看着这地方不错，就开了个浴室看一下，我想的是开游泳馆。”曹国伟对欣言说。
“德清的？不好意思，还真不知道这个地方，开这个浴室不少钱吧？”欣言好奇的问。
“你当然不知道啊。就是一个小县城而已。我开这个浴室倒是没花多少钱，几万块而已，我爸在我们县城里开着一家很大的玻璃店，生意很好，钱倒是不缺，他要我跟他学做玻璃，我不愿意跟在自己老头子身边做事，那多不自由，老是被他管着，所以先找点事做，就当是练练手。”曹国伟半坐在桌子上说，衣服玩世不恭的样子。
“谁都不愿听家里人摆布的呀，当然想做自己的事。”欣言今天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那是。我先在这里做着再说，这家浴室开了也不久，才几个月而已，生意算不上好，不过也还过得去。所以先开着，有合适的机会再做别的行当。对了。。。那个。。。”曹国伟挠了挠头：“欣言是吧？你刚才说你在哪里做事？”
“就在城东立交桥的前面，下了立交桥就是我们工厂，叫越龙家私厂，那个地方就一家工厂，很容易找到。”欣言对曹国伟说。
“那个地方我应该知道。下立交桥就没地方了，都是光溜溜的马路。再往前就是集市对吧？很好找的地方。”曹国伟说：“我经常开摩托车到那儿去玩。”
“你们你们做老板的就是舒服啊，没事骑个车到处跑。想干嘛就干嘛。哪像我们这些苦命人。”欣言笑着说。
“咳，什么鬼老板？一天到晚的看店，哪有那么自由，也就是半夜浴室里关门了才出去玩的，你以为做生意那么容易呀。”曹国伟说：“做什么事都要认真做嘛，总不能三心二意吧。”
“那是自然。我们打工不也是一样，做事当然要认真。”欣言点点头，很赞同曹国伟这么说。
“那我下次去那边去找你玩？”曹国伟说：“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交朋友，尤其跟我年纪相差不大的，不过前提是要聊的来，说实话，钱暂时我还真没多想过。有就多花，没有就少花，反正这个时候我家里不单不找我要钱，反而总是给我打钱，我说的是我妈啊，不是我爸，跟我爸聊不到一起去，总是呛起来。”
“别说家里的事了，跟你一样，头疼。你要是去我那边的话你就说找小鬼就行。我不在工厂就在宿舍，还有啊，我在工厂里不叫欣言，叫滕军，我没有办身份证，不过你还是说小鬼吧，别人都知道，要是晚上加班就没办法了。”欣言也觉得曹国伟挺有意思，蛮喜欢这样的朋友。
“行，记住了。不过我去的话一般都是晚上，白天没时间。”曹国伟笑的很灿烂：“下次要是有人洗澡，带到我这儿来，我不怕人多的。”
“放心吧。肯定会的。”欣言拍了拍曹国伟的肩膀：“再说了，这附近就你家浴室，别人能去哪里？就算我不带过来，他们也会自己来的。”
“怕有人不知道嘛。开门做生意嘛，多让人知道自己的店在哪里总是好的。”曹国伟又笑了起来：“虽然是小本生意，也要朋友支持嘛。”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工厂还没开工，我今年没有回家过年，要帮老板看厂，出来时间久了，万一丢了什么东西就说不清楚了。”欣言指了指自己工厂的方向对曹国伟说。
“忙你的去吧。有时间到我这儿来玩，我反正都在这儿，说实话，一个人老坐在门口，******跟门神一个鸟样，有够无聊的，有个人陪着抽支烟说说话挺好的。”曹国伟说着，又递给欣言一支烟。
“那行。走了啊，算是认识了吧？有机会一定过来看你。”欣言伸手接过了烟，对曹国伟挥了挥手。
“走吧。不送你啊，没时间。”曹国伟话里话外倒是一点都不生疏。
欣言背对着曹国伟摆了摆手，往工厂方向走去。心里倒是觉得多认识个人总是好的，毕竟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实在有点孤单，他觉得曹国伟是个挺不错的朋友，值得交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