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宰相府,原本都已经打算好张灯结彩的准备了,可偏偏临夜里皇甫老将军携长子同来,说是要登门谢罪。云里雾里的李大人不明所以,问清缘由后不免感到一阵大怒,他虽是一介书生,但布衣尚且一怒血溅三尺,更何况一代文官之首。
皇甫嵩自知理亏,只能在一旁赔笑,完全没了当年陪着尚且年少的皇甫青山征战诸国时候的暴躁脾气,完全就像个耕作于南阳的老农一般,彻底的收敛起了利爪。
人们只知春秋战乱之时皇甫青山剑挑血衣,驰骋沙场,虐杀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成名大将,却不知当时在他身边的副将正是他爹皇甫嵩,犯下的杀孽不比皇甫青山来的要少。后来也许是所犯杀孽太多,导致早年皇甫青山的娘亲病死床榻,而后皇甫宣他娘亲眼睁睁地死在自己的面前,随后又被潜伏在自己身边数年的婢女刺了皇甫宣一剑,让他断绝了习武之路,只能练些外功来强身健体。所以无论自己这个小儿子犯下了什么错,他都舍不得真正的去责罚他,不仅对她娘有着深深的愧疚,对他亦然如此。
这让他在战事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早早的解甲待在府中,读些诗书传记来修身养性,从一个豺狼般的大恶之人活生生变成半个笑脸迎人的读书人,平日里遇上了生活起居困难些的人家也会照顾一二,为的是结个善因,让自己能多出几分阴德,或多或少的都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或许等他百年之后还能替宣儿庇护一二。
有句话说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理是这个理,可遇上这种事谁还能笑脸迎人,能不拿剑砍人都已经很有涵养了,也难怪脾气一向温和的李戴冠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这可是关乎女儿的大事,若是他受了些委屈倒也无妨,过段时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就算放在心上也有的是办法应对。堂堂一国之相可不是白当的。可偏偏是自己的独女,对方还是皇甫家的豺狼父子,别人不知道的春秋辛秘他还能不知道不成?这下可好,要是传了出去免不了自家闺女要被其他人私下里诽谤,特别是那些在她身上吃过亏的公子哥门,别提会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流言了,女儿家家的就算性子再怎么像个男孩也难免心里会不利索。
大概是皇甫月觉得他那弟弟这么做确实不妥,便在皇甫嵩临走时告诉他“若是实在不行,就跟李相说一句宣儿觉得自己还配不上他家闺女,跑去拜师学艺去了,艺成归来便前来迎娶。”这话说的讲究了,说是去拜师学艺却没说去哪拜师学艺,而且连个期限都没有,要是学个十几年都不回来也无可厚非,但怎么说都算是一个承诺。
婚事最后还是在皇甫嵩的意思下往后拖了三年,李戴冠虽有无奈但也只能应允,谁让李水柔对皇甫家不成器的小子是真喜欢,还特地跑到相国寺里问那些和尚求了姻缘签。至于外界怎么议论也就由他们去吧,皇甫嵩这老狐狸都说了水柔这丫头已经是实打实的皇甫家儿媳妇,想必那些多事之人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不承认也不行啊,论手腕,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能掰得过皇甫家?自寻死路还差不多。
在回去的路上皇甫青山有些不解,平日里对自己的弟弟如此好脾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对一个文官如此。虽然是正一品,当朝宰相,但自己也是武官一品,即便太平盛世重文轻武也用不着如此放低姿态,古人口中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典故也不只是说说而已的,今日却如此没了气势。
皇甫嵩停下脚步,骑惯了膘肥战马的他在坐了几回文人才坐的轿子之后觉得还是脚踏实地踩在地上来的心安。虽然这些年来饱读诗书舞文弄墨,可骨子里终究拜托不了早年行军时的习惯,虽不至于那时那样皮甲而眠,却也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总觉得会不踏实,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女子就那么没了,也就更加不踏实了。
或许是觉得夜里的风吹过来有些冷,皇甫嵩把两只手相互插在袖子里,眯起眼睛打趣道:“能让一个性子如此和善的读书人都气的差点拔剑砍我,你爹我还算是有本事吧?”
皇甫青山把外衣脱下为这个忽然间苍老了好多的老人披上,抿着嘴不说话。皇甫嵩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爹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爹老了,再也没有往日的气魄了。要是放在以往,管他是不是当朝宰相,还不把他按到地上揍得他求饶再商量是不是?这么一想,嘿嘿,要是那时候我没准儿还真就做得出来。只是谁家父母不疼儿女啊,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做不到肆意拿捏。李戴冠那老小子说到底,也只是担忧女儿受了委屈的爹罢了,将心比心,我又何尝不是。”
皇甫青山叹了一口气,说道:“爹这一片良苦用心,只怕是宣儿不知道啊。”
老来性情大变的皇甫嵩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是宣儿心知肚明,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提起也只会凭空增加些念想。”
皇甫青山点点头,跟上背影不知何时开始佝偻起来的爹,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相比起浑然不知的皇甫宣和皇甫嵩,皇甫青山和他妹妹对于十数年前的那场变故所了解的更加深入一些。前些年在妹妹的授意下,皇甫青山开始着手于派人寻找那场变故的线索,结果到最后却发现所有知道此事之人要么就早早的身首异处,要么就辞官隐居。最后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寻到了一些毫无头绪的蛛丝马迹。然而在皇甫月的数次拼凑之下,得到的结果却都令人感到不可置信。若非如此,也不用苦苦瞒着家中一老一小,早早的便派铁骑踏平仇家了。
待到皇甫嵩父子走后,李戴冠一夜未眠,以至于第二日早朝都显得无精打采。自登基以来素来以宅心仁厚称著的皇帝纳兰博易察觉到李戴冠神情的萎靡,关切道:“李爱卿昨日没睡好吗?怎么会如此萎靡不振。”
位居首列的李戴冠踏前一步,手里握着陛下亲自赏赐的雕纹玉笏恭谨道:“昨夜臣在家中与皇甫老爷子商讨小女与皇甫家二少爷的婚期,臣替小女欣喜,因此夜不能寐,在朝堂之上影响了体统,还请陛下恕罪。”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摆摆手,说道:“无妨,原来是喜事,不妨事。不过这婚期是何时?文武结连理也算一桩美谈,待你两家大喜之日朕亲自前去为两家证婚。”
身着一品麒麟补服的皇甫青山踏前一步,尴尬道:“陛下,家弟自知此时还配不上李大人之女,心生惭愧,因此外出游学去了。等到三年后游学归来再让李家小姐风光大嫁。”
得知皇甫宣这二世祖肯去游学,连这个一国之君都难免感到有些欣慰,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更是议论纷纷,无非是一些浪子回头的话和燕京城终于少了一个祸害了等等。归根结底,皇甫宣这些年来再闹腾也都是自家人,欺负的大多都是些外来户,况且这孩子本性不坏,现在肯去游学那必定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改善,稍稍赞赏几句就能让龙椅上的那位更是龙颜大悦,这种便宜事对遇事圆滑惯了的文官们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好了。”纳兰博易说道:“既然婚期在三年之后,那朕便等上三年。听闻皇甫爱卿家中中藏有美酒无数,李爱卿更是埋有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想来朕是有口福了。你们这些贪杯的家伙们,还不好生巴结两位爱卿?”
“陛下说笑了。”李戴冠一脸春风得意,有当今陛下亲自赐婚,那小子再怎么闹腾也逃不掉了,还好昨夜灵机一动,不然三年之后又三年那可得拖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