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厂长和赵刚一路上昼伏夜出,因为身上带着迫击炮弹。黎厂长很紧张,一路上念叨要是遇见小鬼子,自己就拿迫击炮弹往大车的铁皮上一磕,扔向鬼子,这家伙比手榴弹威力大多了。然后俩人分俩方向跑,最后到委托行聚齐。他们哪知道,还没进天津,天津已经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日本人一级战备把守各个要道,给他们进津带来不便。
起因肯定是我姥爷。那天做完消音碗,回到家中便迫不及待上了阁楼,找出自制手枪,把新做的消音器安装上。弹仓里压上一颗子弹,朝着草帽开枪。轻轻的一声响,草帽被打了一个洞,成功了,我姥爷还是没有笑容,这是他的性格。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姥爷泡在英式澡盆里面,想着报仇的办法。他设计了几种刺杀中野太郎的方式。姥爷是个心很细的人,他把一切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转天上班糊弄了一天鬼子,姥爷显得特认真负责,又背后挨了工人们一顿骂。
“曹总,您这是嘛意思?我怎么看不懂?”贾师傅趁我姥爷到装配车间巡查、身边没人的时候问。
“给你们做东西,怕日本人发现,我要表现一下。”既然是自己下线,又是单线联系关系,姥爷没必要瞒着贾师傅。
贾师傅明白了,他要做的就是控制好工人们,别走夜道的时候给姥爷闷棍。
“记住,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给你们做事。”姥爷严肃地提醒贾师傅,“要是我发现有人知道,我只有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
“放心吧。”
“叫工人们这两天别坏机器。”
“为嘛?”
“我需要时间。”
“明白了。”
贾师傅配合这种事情太简单了,跟工人们打个招呼,大家也不问,知道肯定是好事,便仔细地开床子。机器这种事是这样,你说不好使就是不好使,你不想叫人修就可以不修,类似现在的空调,缺氟了不太冷,照样对付用;或者是一辆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也照样骑。
当天,机器照常运转,姥爷带着中志郎到平田厂长那去卖好了。
正好平田厂长接到上级电话,限期完成任务,见我姥爷来,捂住话筒意思是等会儿。我姥爷便趁机小声说机器全部修好。平田厂长高兴地通过电话向对方邀功:“我们机器全部正常运转……哈依……哈依!”
撂下电话,平田厂长兴奋地来到我姥爷面前:“大日本皇军驻天津司令部派我嘉奖你曹骅鲤阁下。”
“也有中志郎君的功劳。”我姥爷到处卖好。
“不不,全是曹总亲临现场指挥得当的结果。”中志郎哪敢贪功。
“平田厂长,咱们的设备是老化了,应该更新,要不每天都会有机器出故障。”我姥爷为过几天机器继续坏做了铺垫。
“我会考虑的。”
“那我回办公室休息会儿,这些天累得够呛。”姥爷提出要求。
“去吧,今天早点回家休息,我不希望我的总调度被累垮了。”
我姥爷要的就是这句话,鞠躬走了。
“他这几天经常晚上加班?”厂长问中志郎。
“是,每天都来,由于他的加班很多机器迅速修理好。”中志郎也算来而有往了,刚才我姥爷表扬了他。
“都说中国人是猪,我看就不见得,曹的就不错。”平田厂长从楼上看着院子里我姥爷疲惫的身影。
“是,是。”
“我们要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他会拼命给我们干的。”
“哈依!”
中志郎很高兴平田厂长这么跟自己说话,完全把自己当成日本人了,一点不忌讳对中国人的谩骂和鄙视。其实平田厂长一直没忘记他是个中国人,他之所以屡次这么不拿中志郎当外人就是有意把他训练成一条狗,按照现在的话讲叫培养成伪日本人,或者叫疑似日本人。
四点半左右,我姥爷上了福子的黄包车,今天他要行动了。从东局子到黄家花园,福子一路小跑也就半小时到家。福子进厨房,不到十五分钟就把饭菜端了进来,菜是他下午备好的,炒三个菜也就十来分钟。
“曹先生,吃饭了。”
我姥爷过来,很儒雅地坐下吃饭,他不想让福子看出一点自己心里有事,还故意慢吞吞地吃。姥爷先品尝了一口独面筋,这是他最喜欢吃的。高汤肉片独面筋,谭丽萍教给福子的,最后出锅之前洒点明油,显得亮,比馆子里的还好吃。
“做得不错。”
“跟谭小姐学了两手,呵呵。”
我姥爷一听谭丽萍,没再表态,继续吃。
“中野太郎这王八蛋真怪,每天巡逻完叫部下回去,自己在火车站茅房拉。”福子像是讲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我姥爷好像没在听,继续吃。
“他也不怕把那王八盒子掉茅坑里……”
“把汤盆递过来。”姥爷还是不听,其实特认真听。
福子一边递过来汤一边叨叨:“那小子杀人不眨眼,以前在河北杀了不少中国人。”
“你不是几个月没回家了嘛,今天回家看看。”姥爷打断了福子的话。
因为福子传递的信息已经够了,就是中野太郎身上有王八盒子枪,我姥爷要想怎么样别忘了这点,这就属于心照不宣的事儿,福子要是看不出我姥爷想干掉中野太郎那就是白痴。
“……今天……您不需要我?”
“是呀,今天下班早,吃得也早,我要有事临时叫个车就行了。”
我姥爷已经把话说到家了。
“那您最好到大沽路把角叫车,那人杂。”天津人管十字路口叫把角。
“人杂?”
“不会有人记住叫车的人。”福子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就差说您到那儿叫车杀了鬼子谁也查不出来。
“把那盘菜递给我。”姥爷更加沉闷地说。
“我把衣服洗了,挂院子里,您要是有时间帮我收一下。”这话等于告诉我姥爷您想杀中野太郎穿我的衣服。
“以后别在吃饭时候提茅房什么的,不雅。”姥爷王顾左右而言他。
“好嘞。”
福子觉得该说的说完了,我姥爷也觉得该记下来的也记下来了,俩人接着吃起来。
吃完饭,福子快速把碗洗了,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他的衣服挂在院子里,那是提前给我姥爷预备好的,姥爷摘了下来。进屋,换上福子的衣服照着镜子,还把鸭舌帽戴上,基本上看不出是他了。
我姥爷把枪找了出来,别在腰里,别了几次才感到舒服。我姥爷抬头仰天吐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出门了。
我姥爷背着个褡裢走在大街上,到了大沽路十字路口,果然乱哄哄的,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我姥爷在这里太不起眼了,不起眼的他叫了一辆路过的黄包车上去。
“去哪儿?”车夫问。
“火车站。”
车夫回头看看姥爷,问了一句:“不像出远门的呀。”
天津人就这点讨厌,好事儿,都是闲得难受,你管得着我出不出远门嘛,有你什么事!
“接人。”姥爷来得也快。
“怪不得呢。”还有来倒去 ( 天津方言 )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