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点,谭丽萍在厨房洗碗,我姥爷在外面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他在厨房外观察了谭丽萍好久,发现谭丽萍不仅把碗洗了,还把整个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动作麻利,协调性好,还哼着小曲,是那种激昂的进步歌曲,整个干活过程在音乐的伴奏下显得十分流畅,直看得我姥爷越发觉得奇怪。他断定谭丽萍肯定不是个用人出身,也不仅是医护人员出身。他实在憋不住了,便进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姥爷在她身后问。
“哎哟,你吓死我了,怎么回事?”谭丽萍擦着手。
“她怎么就能乖乖地听你的呢?”这是我姥爷的第一个问题。
“嗨,我们医院有的是这样的人,被枪炮声吓坏了的。”谭丽萍轻描淡写地说,像聊家常。
“……你们……医院?”我姥爷此刻肯定堕入五里雾中无疑。
“是呀,有老百姓,当然,也有咱们的战士。”
“……你们是……什么……医院?”姥爷由诧异到震惊,他从谭丽萍进屋就一直在适应自己的认识能力。
“八路军冀东军分区医院呀,贾师傅没跟你说?”
我姥爷一听这几个字,吓得赶紧关厨房门:“你小点声!这是敌占区!”
“我知道是小鬼子的地盘。”让我姥爷惊异的是谭丽萍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你……是……八路军?”
“先自我介绍一下,谭丽萍,八路军正营级护士长,参加过长征,知道长征吗?”这已经不是聊家常了,是在进行赤色宣传。
“……听说过。”
“那咱就好沟通了,在此民族危亡之际,每一个中国人任何时候参加民族解放战争我们都欢迎,这不是我说的,是毛主席说的。”可我姥爷听了她的口气,还以为她就是毛主席呢。
“你说的是毛泽东?”
“是呀,他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正在跟日寇进行浴血奋战,我们每个中国人应该怎么办?”谭丽萍还运用了设问句。
“……怎么……办?”设问句的效果出来了,我姥爷其实知道怎么回答,但被谭丽萍机关枪似的话击中要害,遍体鳞伤,无力还击。
“应该有力的出力。你是中国人吧?”这不废话嘛!我姥爷不是中国人难道还是洪都拉斯的?
“你好像不是照顾我女儿来的?”这话我姥爷问对了,一针见血。
“直说吧,我希望你参加八路军跟我们共同抗日。”谭丽萍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想叫我姥爷放弃奢侈生活到山里吃糠咽菜去。
“你……请你回屋休息。”没的商量,打不起我们躲得起,我姥爷多会审时度势。
“说不通?那咱们换一个角度说,你女儿是被日本人害的吧?”
此计不成又生一计,谭丽萍真够锲而不舍的,有点韧劲。
“这就是我参加八路军的理由?”我姥爷意思被日本鬼子迫害的多了,要是家属全都参加八路军,远的不说,有那么多粮食养兵嘛。
“这理由还不够吗?”
“这位女士,您姓谭是吧?”有必要明确一下姓氏,别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
“是,我姓谭。”谭丽萍摆出一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劲头。
“谭女士,我不希望别人介入我和任何人的矛盾之中。”多好的外交辞令。
“这是秃子头上长疮明摆着的。”谭丽萍一直也没退让,这也就是在我们家我姥爷没办法,换了别的地方我姥爷早走了。
“至于日本人是不是秃子,我头上是不是长疮,我心里很清楚。”
“既然清楚,那就应该迅速参加到伟大的抗日战争中来。”
“你们如何处理中国人与日本人的事情是你们的事儿,我如何处理是我自己的事儿。”我姥爷的意思各扫各的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都是一回事。”
“你们是打仗的,我是搞技术的,我们各司其职好吧?”我姥爷说的没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问题是你已经卷入这场战争中了。”
“我不喜欢这类字眼,我相信你也不喜欢,尽管你是八路军,可我相信……你这个八路军也未必开过枪。”
“我不仅开过枪,还打死过鬼子的奸细。”
谭丽萍从口袋里拿出勃朗宁手枪放在桌子上,我姥爷是真的傻了。这可不是烧火棍,是武器,扳动一下能死人的,她怎么会有这东西,这哪是女人玩的物件。我姥爷呆若木鸡,听到这里时我还着重问了贾老板,贾老板说是真的。
“我们女人都拿枪保家卫国了,你们男人呢?”谭丽萍前世不是穆桂英就是花木兰,此刻方显飒爽的英姿。
“这也叫枪,嗤!劝业场商店里有的是。”我姥爷太狡猾了,他想叫谭丽萍普及一下枪械知识,用了抬杠的技巧。
“看好了,啊!这是经典的勃朗宁手枪,最著名的款式是马牌撸子和枪牌撸子,我们女战士最喜欢的就是马牌撸子,三十米内我弹无虚发。”谭丽萍把枪在我姥爷面前晃悠着,显摆着。
“你!把枪给我!”我姥爷说这话可能是怕走火。
“你要缴我的马牌撸子?”
“你如果不把枪交给我保存,请你立刻回到贾师傅那儿去!”我姥爷惦记上这物件了,肯定觉得比日本人的王八盒子强呗。
为了缴枪的问题,俩人争执了半天。最后谭丽萍想了一下,知道不缴枪我姥爷肯定送她回贾师傅那儿,只好用了缓兵之计:“好吧,你先保存着。”
我姥爷接过枪,把玩着。
“喂,喂,这枪灵敏度高,容易走火。”谭丽萍怕我姥爷是个生瓜蛋子。
“我动这儿了吗?”我姥爷指着扳机,他居然知道扳机,“现在,请你去照顾我女儿。”
此时,谭丽萍刚好洗完碗,她从容摘下围裙,回头冲我姥爷讥讽地笑了一下,出去了。
谭丽萍出去后,我姥爷研究着马牌撸子,像研究一个精密仪器,看了半天,不知从何入手。谭丽萍破门而入,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我就知道你准得玩,告诉你,子弹上膛了。”谭丽萍还真心细。
“……那,你这枪太大,不好藏,你给拆开了。”看见我姥爷了吗?抬杠学手艺,他相信凭自己的记忆,谭丽萍只要拆一遍自己就能装上。
谭丽萍嘁里喀喳把枪拆了,我姥爷没太看清楚,刚要问,楼上我大姨喊叫起来,谭丽萍飞快跑出去。我姥爷知道再找谭丽萍装枪的机会没了,还是晚上自己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