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请贾师傅在玉华台喝酒的时候,钟老板在召集开会,十来个地下党员围着,黎厂长坐在旁边。主题内容还是寻找工程师,他们不能光在我姥爷的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天津不趁别的,就是工厂多,工程师多。
“同志们,鬼子在华北的大扫荡知道了吗?”钟老板先从严峻形势说起。
大家点头。
“我们的八路军和民兵游击队在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我们工人老大哥应该怎么办?”
“嘛话别说了,干家伙!”一个戴鸭舌帽的工人打扮的人说,天津口音说起这几个字,好听得很。
“干?怎么干?”钟老板问大家。
大家面面相觑。
“我们要发挥我们的优势,在座的都是各个大厂的党组织的领导,除了过去我们说的破坏鬼子的生产计划,现在上级要求我们往解放区输送一些技术工人,最好是党员。”
“需要嘛技术工人?”鸭舌帽问。
“车、钳、铣、刨,管、锻、焊、铆,哪怕是翻砂工,反正技术好的都行。”
“有!……”地下党员们纷纷举手。
“很好,最好说服一些工程师也去,尤其是一些权威的像总工程师这样的。”钟老板提出更高的要求。
大家互相看看,谁都知道,地下党多是苦大仇深的工人阶级,他们和我姥爷这样的权威专家根本说不上话,通常情况下你想找专家说话没人理。难度太大。
“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大家只好点头,在底下琢磨着怎么找人。
“越快越好,散会,大家分别从后门走。”
其实钟老板也知道说服工程师去解放区是很难完成的任务。大家走了,黎厂长对这些工人找专家并不抱多大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些技工已经不错了。
“你说的变速机厂的贾师傅怎么还没来?”黎厂长问钟老板。贾师傅每次从来不迟到。
“是呀,该到了。”钟老板也焦急地看表,他哪知道我姥爷在请贾师傅吃饭。说着说着,贾师傅满嘴酒气进来了。
“贾师傅,你怎么来晚了?”钟老板埋怨道,还闻见了酒味,“你喝酒了?”
“钟书记,我有重要事情汇报。”贾师傅还打了一个嗝。
钟老板有点埋怨贾师傅,在黎厂长面前显得手下无组织无纪律,他赶紧制止贾师傅,给他介绍黎厂长:“这位是解放区来的黎厂长,他是变速机厂党小组负责同志贾师傅,曹骅鲤女儿出事就是他汇报的。”
“贾师傅,曹骅鲤女儿怎么样了?”黎厂长急切地问。
“我就是为这事来晚的,今天晚上曹骅鲤请我吃饭。”
可想而知,钟老板和黎厂长听了之后是什么表情,整个大跌眼镜。等贾师傅端起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下之后,钟老板才问:“吃饭?为什么?”
“曹骅鲤要我帮助找个用人,我觉得是照顾他女儿。”
贾师傅连介绍带分析一句话全有了,黎厂长和钟老板互相看了看,觉得这是个机会。
“现在情况比较清楚了,曹骅鲤的女儿被鬼子糟蹋后疯了,找人帮助照看,这就给我们一次接触他的机会。”钟老板提出方案。
“太好了,这件事儿无形中增加了他参加抗日的砝码。”黎厂长信心大增。
“贾师傅,出事以后你觉得他有没有反日情绪?”钟老板深入地问。
“眼下还看不出来,不过,他开始有点糊弄鬼子的劲儿了。”
贾师傅把我姥爷白天的事儿汇报了,几个人分析了一阵子,觉得我姥爷至少不会当汉奸了。但黎厂长分析得更加大胆,他认为我姥爷表面对工人严厉是欲盖弥彰,根据他对我姥爷的了解,我姥爷是个闷骚型的人,做事从来不大张旗鼓,而是悄悄进行,很有可能我姥爷会采取什么行动。
“只要他不做汉奸就行。”钟老板松了一口气。
“还有,我试探过几次,他都没有出卖我。”贾师傅更加印证了他俩的判断。
“你先回去吧,等找到合适的人由你带到曹骅鲤家。”钟老板一看时间不早了,让贾师傅回去,小白楼离东局子不近。
“有嘛新任务?”贾师傅问。
“你等我们消息吧。”
贾师傅走了。
“曹骅鲤需要用人,这机会太好了!我看应该找个我们的同志去照顾,最好是党员。”黎厂长兴奋得直搓手。
“这个人不好找,既会照顾人,又能策反曹骅鲤,最好还懂点医术。”钟老板不无担心地念叨。
“医术?有了!”黎厂长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谁?”钟老板急切地问。
“谭丽萍啊,一九三四年参加红军,爬过雪山,正营级护士长,受党教育多年,有政策水平。”
“合适,太合适了!懂医术,护士出身又会照顾人,思想觉悟又高,再合适不过了!”钟老板喜出望外。
“等谭丽萍接触一下曹骅鲤向咱们汇报了,我再适时出马就差不多了。”黎厂长出主意,让谭丽萍打先锋,自己殿后。
“就这么定了。”钟老板举手同意,“把谭丽萍请进来吧。”
黎厂长出去,转眼把谭丽萍请进来。我前面说的谭丽萍将在我姥爷的事件中起举足轻重的作用,现在看出端倪了吧?
谭丽萍被安排在委托行的后院厢房,她已经上床睡觉了。这两天把她闷坏了,几次向黎厂长提出回军区医院,都被黎厂长严厉地批评。谭丽萍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允许回去,她只是发泄一下情绪罢了,整个军分区都知道谭丽萍是有名的快人快语。刚才黎厂长从窗外叫她说有任务,谭丽萍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就来了。
“谭丽萍同志,现在需要你以用人的身份打入曹骅鲤家。”黎厂长下着命令。
“嗨,真麻烦,都快走的人了,还要嘛用人呀。”谭丽萍挺失望的,原来不是什么赴汤蹈火的任务。
“要走?”黎厂长和钟老板一起诧异着。
“是呀,不是策反他到解放区吗?”谭丽萍反问。
“他要不同意走呢?”黎厂长质问。
“我都出马了,他能不走吗?”谭丽萍轻描淡写地说。
钟老板和黎厂长面面相觑,钟老板将信将疑地问:“能行?”
“把能字去掉,做个阑尾手术的工夫,他就该申请加入共产党了。”谭丽萍说得很轻巧,让他俩听了以为是吹牛。
“谭丽萍同志……”黎厂长又要批评她了。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告诉你们我们医院三分之一的医生、护士都是我说服参加革命的。”谭丽萍讲了自己的成功战例。
钟老板看着黎厂长,黎厂长不得不点头:“这我倒是早就听说过。”
“好,事不宜迟,趁着明天是礼拜天,一早就把谭丽萍同志送过去。”钟老板命令着。
看见了嘛,谭丽萍就要在我姥爷的戏台上粉墨登场了。开始,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跑龙套的说客,不就一番爱国主义演讲,把我姥爷说得潸然泪下,之后跟她投奔解放区,她回自己的医院接着当护士长,我姥爷去兵工厂当总工程师。她哪里想得到,上了我姥爷的舞台,就身不由己了,不仅不是个龙套,而且是青衣,是旦角,挑大梁的,这么说吧,生、旦、净、末、丑她全唱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