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离开贾师傅那边之后回到了厂长室,刚好中志郎也来了。还没等我姥爷开口,中志郎先报告:“平田厂长,今天趴下了五台设备。”
“骅鲤君,你看怎么办?”平田厂长原先是日本本土兵工厂的副厂长,多少懂得点尊重知识分子。
“我刚去看了,确实设备坏了。我看这样吧,一方面叫他们抓紧修,一方面打报告更新设备。”我姥爷提出建设性意见。
“那能保证及时修好吗?”平田厂长问。
“我和中志郎君一起参加抢修呀。”我姥爷拿出与日本人生死与共的精神,这很让平田厂长感动。
“可我维修的不会呀。”中志郎急了。
“那我自己参加抢修,我加俩夜班维修。”
“曹总,你的良心大大的好,不愧东京工业大学高材生。”中志郎感激我姥爷救了他一命,没有为难他。
“错,我毕业那年东京工业大学还不是这个名字,叫东京职工学校。”姥爷纠正中志郎。
“都一样的,一样的干活,呵呵呵。”
“中志郎君,你给我们抢修人员做好后勤工作,保证我们吃饱肚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五十台变速机出厂。”我姥爷简直把为日本人多生产武器为己任了。
“我这就派人送吃的去。”
我姥爷说完走了,中志郎和平田厂长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今天这曹骅鲤是怎么了?比平时更加积极了。没理由呀?也许曹骅鲤本身就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关键时候方见本色?
下午,姥爷在汪师傅旁边帮助维修,工人们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我们工人好不容易变相捣毁了机器延误日本鬼子生产,你曹总为小日本这么卖力气,汉奸、大汉奸!
中志郎来了,在旁边看着我姥爷他们修。这时候我姥爷的眼睛便开始在中志郎腰上睃着,他在研究中志郎皮带上的王八盒子。
“曹总,这台机器还得多长时间修完?”中志郎不敢大声问。
“你把枪掏出来。”
“掏枪什么的干活?”中志郎莫名其妙。
“你把枪拆下来再装上,装第十次之前修好。”我姥爷看似开玩笑,实则是要研究枪的结构了。
“曹总,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君子一言。”中志郎当然高兴,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把这台二○车床修好。
“我们中国人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叫驷马难追。”
“曹总,我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拆装十次。”中志郎还为我姥爷担心。
“那就开始吧。”
中志郎见我姥爷的表情是认真的,便把王八盒子拿出枪套,拆了起来,为了给我姥爷留点面子,他拆得不快不慢。与此同时,我姥爷开始组合车床的机箱,由于有汪师傅帮忙,我姥爷实际上不怎么动手,他的眼睛便完全看着中志郎的手枪零件。我妈妈说过,我姥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别说一支王八盒子的这几个零件,就是你拿来任何一台机器拆装一次他都能记个差不多。
当中志郎拆到第九遍的时候,二○车床已经可以正常运转了,实际上我姥爷第三遍便把王八盒子的结构研究够了。我听贾老板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脱口而出:“我姥爷要自己做枪?”
“对。”贾老板郑重地点头。
“为了打鬼子?”我心里为之一振。
“你说呢?”贾老板反问,更加印证我的推测。
“你快讲。”我呷了一口咖啡,正襟危坐,我迫不及待了。
贾师傅连跑带颠赶到了中原公司门口。
贾师傅四下看看,往前看到劝业场,没有我姥爷,往后都看到教堂了,还没有。实际上福子早已拉车过来。
“上车。”
贾师傅虽然认识福子,但不明白他怎么出现在这儿,愣着。
“曹先生请你去。”
“噢。”贾师傅这才明白。
贾师傅上车后,福子一溜烟拉着他走了。贾师傅从来没坐过黄包车,更没坐过福子的车,坐上后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比我姥爷他们慢了。福子一直把贾师傅拉到天津著名的玉花台饭庄,带他到楼上三号雅间。贾师傅进了雅间,迎面看见的是一桌子好酒好菜,我姥爷等在里面。
“曹先生,他来了。”
“好,你回去吧,照顾好家里人。”我姥爷用了隐语,但贾师傅知道是照顾我大姨。
“您放心。”
福子走了,我姥爷看着贾师傅,把贾师傅看得有点发毛。
“曹总,有嘛事儿吗?”
“贾师傅,请坐。”
“曹总,您真想扣我工资?”
“啧!大庭广众的,我能说你随便砸机器?”
贾师傅恍然大悟,他欣喜若狂,我姥爷这么一说,已经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了。贾师傅激动地站起来:“曹总,没想到您的良心……”
“贾师傅,咱不谈这个,我想求你点事儿。”
“哎呀,曹总您找我办事言语一声就是了,您这见外了呀!”
“坐,坐!”
贾师傅坐下,我姥爷倒酒。
“这可使不得……”贾师傅见我姥爷这么认真给他倒酒,有点受宠若惊。
“咱俩先干一杯,然后我再正式求你。”
“曹总,您这是折我的寿。您说吧,嘛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不带眨眼的!”贾师傅发这种誓,一是感觉我姥爷已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二是我姥爷的身份和地位跟他一比如此悬殊,还能这么正经八百地求他,三是我姥爷年纪也比他大,从哪个角度他都应该为我姥爷卖力。
“我先干了!”我姥爷也不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而是一饮而尽。
贾师傅拗不过,只好干了一杯,我姥爷又倒酒递给贾师傅。
“曹总,您说吧,您不说这酒我没法喝呀!”
“好吧,帮我找个用人,工资不会亏待的。”
“还有吗?”贾师傅不相信就这点事儿。
“没有了呀。”
“就这事?”
“是呀。”
“嗨,就这事儿呀!我当嘛大事呢!”贾师傅直擦汗,身子也放松下来。
“得会照顾病人的,还得可靠的。”我姥爷小声叮嘱。
“那也没问题。”
“那什么时候能找到?”
“三天之内。”
“好,谢谢了,干了这杯!”
“干!”
俩人干了,贾师傅看着我姥爷,总觉得我姥爷还有别的事儿。我姥爷好像三杯下肚,被酒呛了一下,赶紧吃菜。山珍海味,贾师傅一辈子也没见过,可现在他哪吃得下?
“曹总,您有心事呀,要是信得过我您就说,我要是跟别人说了我不是人揍的!”( 不是人揍的乃天津最常见的话,意思是不是人生出来的,天津人老百姓俗称生孩子为揍孩子。 )
我姥爷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把贾师傅看得心里越发没底了。
“曹总,真……有人跟您过不去?”
“没有,来,吃菜。
我姥爷夹菜给贾师傅,贾师傅满腹狐疑看着我姥爷。
“贾师傅,三天?”我姥爷问。
“三天,我保证,我要找不来,您把我脑袋揪下来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