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仲臣顾不得痛,定睛一看,见踹开大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小姑娘。只见她荷叶绿小褂的上沾上了一大块鲜血,脸色发白,整个人像是受了伤。
小姑娘踹开大门,正好看到独臂猴子死死缠在石翂天身上,不由一惊,但随即镇静了下来。只见她往嘴里吹了一声唿哨,那独臂猴子好似听到命令似的,立即软塌塌地松了下来,钻到那先前的布袋包袱里去了。
石翂天全身顿觉一阵轻松,先前的种种痛楚立马恍若隔世。他抬起头,见了这位小姑娘,满脸羞愧:“多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小姑娘一脸鄙夷之色:“你这个小偷,本姑娘才不稀罕你的谢呢,快滚!”
石翂天和田仲臣抬脚欲走,却发现庙门之外,人群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但见那人刀法娴熟,本事了得,正和方家班班主恶斗。两人仔细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头戴斗笠的就是昨日逃走的“淮南三霸”之一“乱云刀”宋坚超。
两人哪里还敢出去。
那位小姑娘见道:“怎么,你们怎么还不走?”
石翂天转脸对那位小姑娘道:“这位姑娘,那头戴斗笠的人,也是我们的仇人。我们的大哥就是被那个头戴斗笠的人所伤,为此,我们才千方百计来偷这草药的。”
小姑娘听了一愣,低头道:“哦,原来你们也是‘淮南三霸’宋坚超的仇人。早知如此,何不早说?”
田仲臣把脸一抬,眉毛一扬,道:“唉,我们哪里和你们说得上几句话了。你爹二话不说,就是不卖。若是我们李大哥在此,凭他的本事,你父亲定然没事。可惜,李大哥伤势还没恢复,现在外头又有这么多衙役,看来,你们今天真是凶多吉少厄。”
石翂天立在那里,眼见得土地庙外日至中天,一番折腾,已是晌午时分。他们几个站在这里,也出了不少汗。他脑中电石一闪,便道:“这位姑娘,这土地庙后面有一片树林,树林里面有一条小径,通往镇外。那条小径去的人极少,原是我和小墩子经常来玩的地方,没有什么人知道。不如,我们用一个法子,让你们趁乱从后面这条小径出去。”
田仲臣听了,喜道:“老大,哈,亏你想得到,我还差点忘了呢。对对,这个法子妙。”
那位小姑娘一听,一把攥住石翂天的小手:“真的,事不宜迟,快带我看看。”
石翂天手被她一抓,本来就很羞涩的小脸顿时羞得更红。当下,他和田仲臣帮助小姑娘收拾了一应物什,包括那只装有猴子的布袋,一起化成少年乞丐的摸样,蓬头垢面,悄悄地从门口溜了出来,直往庙后而去。
那土地庙前犹自混战不休,也没人顾得上这几个少年“乞丐”。他们三人到了土地庙后面,只见那土地庙后面树林高大,荆棘丛生,杂草长得没过人头。两人来到一棵黄杨树面前,拨开荒草,依稀有一条小径,便引着小姑娘,拿着物什,一路拐七拐八,摸到了那出口,找了个隐秘位置,把物什放好。
一边走,石翂天一边和小姑娘聊了起来。
原来,这位小姑娘名叫方玉娘,浙西睦州青溪县人。那位班主是他的父亲,名叫方春。方春带她和一众戏班人,长年在外卖艺为生。因平时总是受那官府和恶霸鸟气,方春心里充满怨气,便借古讽今,弄出了一些事端。今日不料官府派出雷冲前来捉拿方家班。方春正和雷冲酣斗之际,突然之间,“淮南三霸”之一的“乱云刀”宋坚超从天而降。宋坚超称霸淮南多年,武艺高强,方春力不能支。方玉娘也在与衙役的争斗中受了轻伤。方春见势不妙,于拼斗中向方玉娘发了暗号,叫她赶快回土地庙,收拾家伙,趁乱跑走,不要留在此地等死。但方玉娘发现,土地庙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大门,一时大为焦急,便踹开了大门,却无意中救了石翂天和田仲臣两人。
石翂天小心地问道:“方姑娘,这只猴子,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它凶狠得很。”
方玉娘也是满脸疑惑:“这只猴子,我也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弄过来的,反正差不多一年了。我爹给它服了一种药,这猴子就听我们的了。”
田仲臣笑道:“嘿嘿,不是你方姑娘这一脚,我们早成了你们猴子的腹中美餐了。”
方玉娘不禁“噗哧”笑了一下,但又想到方春他们还在土地庙搏斗,不禁柳眉紧蹙,难过起来,“啪嗒啪嗒”地掉下了眼泪。石翂天见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田仲臣见了,一跺脚:“老大,我们还是赶紧想个法子,回去帮方姑娘他爹一把。”
石翂天脑中翻江倒海一般,猛然间道:“有了,小墩子,我们用两个法子。你和那黑山豹混得烂熟,耍些手段,把这附近所有的狗子全部引过来,咬那些衙役和宋坚超;我瞧那戏台上下布帘甚多,待我和玉娘凑到近前引个火,烧将起来,让他们看不清,最后由玉娘和我,把方家班的人带过来。你们看如何?”
方玉娘道:“这个法子虽不是什么万全之计,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走,我们去吧。”
他们三个人又一头钻进草丛之中,循着那原来路径,摸到了土地庙前。田仲臣悄声唤来“黑山豹”,耳语一番。石翂天和方玉娘摸到戏台下,暗自引了火石。他们三个由于乞丐模样,加上人群混乱,一时之间,那宋坚超、雷冲等一干人,也没有察觉他们。
片刻之间,群犬毕集,黑的、白的、黄的、花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凶的、顺的、家的、野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吠成一气,搞得那打斗中的众人跌跌绊绊,胆战心惊。
忽一人大呼:“起火啦——”
正在挥刀的宋坚超突觉面前火苗一闪,刹那之间,斗笠上便溅到了火花。等他脱掉斗笠,拍掉火苗时,却发现身边已是浓烟滚滚,熏得人眼泪鼻涕直流。他暗道不好,此番又要铩羽而归了。
混乱之中,方玉娘发了一声暗号,那方家班众人闻听之后,均晓得方位所在,便各自收拾兵器,趁着滚滚浓烟,向土地庙后面撤去。到了土地庙后面,早有方玉娘、石翂天、田仲臣在此接应。众人也不答话,便跟着方玉娘,沿着那条小径,逃出了镇外。
甫出险境,众人方才喘了一口大气。这时,方玉娘才发现,方家班老的、少的全都逃出来了,然而,唯独最重要的一个人——班主方春却没有逃出来。
方玉娘“哇”地一下,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见状,只得以好言抚慰。可那方玉娘哪里肯听得下去,一口一声“爹”,只哭得梨花带雨、死去活来。石翂天的眼泪也“唰唰”地流了下来,他心想:这个班主方才虽然为人有些高傲,揍了自己,可那时毕竟自己偷东西在先,也怪不得人家,现下,人家和李大哥的仇人宋坚超打在一处,生死未卜,看样子还得回头去走一遭。
想到这儿,石翂天便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再进去转一遭,争取把方班主带出来。”说罢,他又一头返回了刚才的那条小径。
方玉娘见石翂天去了,也抹了眼泪,紧跟着他进去了。田仲臣见状,忙喊道:“你们,别,里面太危险了……”
可他们两个哪里还听得下去,埋着头只顾往前跑。不一会,两人就跑到了土地庙后面。此时,就听得前面有人在恶狠狠骂道:“方春,快说,人都跑哪里去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石翂天一听,似是宋坚超的声音,便赶忙一拉方玉娘的袖子,示意她别出声。他曾和田仲臣常来此处,记得土地庙西面和临街住户之间有两道夹墙,夹墙之间有一道小小的夹缝。常人根本不知晓,只有他偶尔和小墩子躲进夹缝之中,做过一些鬼事。当下,他吩咐方玉娘先躲进草丛之中,自己一头摸进那夹缝,一点一点往前摸去。那夹缝乍一进去,除了头顶上有些光亮外,里面漆黑一片,旁人根本无法察觉里面会有人。
石翂天慢慢移到夹缝尽头,睁大眼睛往前观看。透过夹缝一点间隙,他看到宋坚超正拿着一把单刀,手中青光闪烁,
对着方春。方春背对着雀巴子所在的夹缝,也不知道此时的脸色如何,看他的身影有些摇晃,估计也受伤不轻。旁边则是一片狼藉,地上余烟未尽,但已没有火苗。旁边黑压压的一阵人群,想必是那帮衙役,已经包围了方春。
这时,又听得雷冲喝道:“方春,你已别无他路,还不跪地投降?”
方春用方天画戟撑着自己,上身急剧起伏,看样子正尽量使自己不跌倒在地。只听得他冷笑道:“哼,大丈夫死则死尔,何来投降?”
宋坚超听了,道:“哼,死到临头,你这厮还在嘴硬。今日,若不将你押归长兴县衙,岂不是坏了我乱云刀的名声?”
雷冲、宋坚超见方春不肯就擒,便发了一声狠,众衙役便各举兵刃,向方春扑来。
方春举起方天画戟,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宋坚超笑道:“哈哈,这厮已是强弩之末,快快把他抓住!”
石翂天躲在那夹缝里,眼见方春形势万分危急,口中不由惊呼了一声:“啊——”
突然,从他后面伸出了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一个轻轻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嘘——”那意思是,叫他千万不要发出声响。
石翂天浑身一个激灵。要知道,这道夹缝狭小得很,即便如他这样的瘦弱少年,也需要收住肚皮,侧身而入,何况大人乎。后面这个人,神不知故不觉地到了他后面,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岂不吓人?
且不说后面那人。石翂天见那帮衙役正向那方春扑去。突然,“嗤嗤”两声,背对着夹墙的两个衙役,像是被人击中了背部委中穴,双腿一软,“扑通扑通”倒在地上。
宋坚超一愣:“什么鸟人?别躲在旮旯,快快给我滚出来!”
石翂天心中有些窃喜:谁人有这等本事?难道是李大哥?一想到这里,石翂天心中便放下了那块压着的石头,有些得意起来。
宋坚超兀自四下张望之间,只听得暗处“嗖嗖嗖”射出一大串又黑又圆的暗器。有的射向他,有的射向雷冲,有的射向众衙役。宋坚超本是使用柳叶飞刀的行家,见这些暗器攻势凌厉,不敢大意,忽见一颗暗器飞向自己面门,便挥手一刀挡去,就听“铛”的一声,几粒火星闪后,那把单刀的刀尖上瞬间碰出了一个口子。
待他仔细往地上一看,却发现那暗器竟然是一颗捏就的泥丸。泥丸与那单刀碰击之后,落到地上,已然散开。
宋坚超大吃一惊,这人凭借小小的泥丸,竟能将他手中的单刀碰开口子,内力非同一般。昨日,他和李乾昭在那黄天荡交过手,知道李乾昭的内力已经非同小可,而这个人的内力恐怕更在李乾昭之上。况且自己伤势还未恢复,又碰上这样一个高手,胜负真是难料啊。一念至此,他不禁冷汗直流。
那帮衙役却倒了大霉。他们这班人本是贫苦人家服役而来,又没习得什么正经武艺,先前又和方家班一众人斗得不可开交,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又被这暗处的暗器打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雷冲内关穴也被那泥丸击了一下,幸亏这颗泥丸力道不是太大,饶是如此,也疼得他牙关紧咬,站立不住。
那暗器击毕,又一颗大一些类似皮球状的东西发射了出来。到了宋坚超面前,“轰”地一声,炸了开来。但见那四面八方云烟弥漫,哪里还分得清敌我?
石翂天正在呆看之间,却见捂住的那只手松了回去,随即那只手又递给他几块水淋淋的布。只听得后面那人用另一只手掌朝他后背一用力,他只觉得腹部丹田穴热气腾腾,浑身关节咯咯作响。
背后那人轻呼一声:“去吧。”
石翂天顿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一个劲道从后面弹射过来,推着自己一下子冲出了那道小小的夹缝,来到了方春面前。这时,他只听见耳边有人用一种低低的声音,而且只有他一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快,用布把鼻子、嘴巴捂住,牵着方春,到土地庙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