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曲三中,以盛产混混闻名!
但凡能找点关系,托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求爷告奶,谁也不愿把孩子搁这种不着调的学校,三年初中下来,几乎个个都是江湖人物,黑话说的滚瓜烂熟,打架更是家常便饭。
也有例外,刚毅的老爸老妈,是真心喜欢这个学校。
他们最大的希望,并不指望孩子在学业上有多大成就,大学生又能咋滴?还不照样找不到体面工作,白白浪费许多银子。
刚毅这孩子,跟他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这娃太面!
这是海曲城的土语,意思就是跟面瓜一样,一攥就烂,一口咬下去,没个动静,属烂泥的,扶不上墙!
要是能在三中,出落成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老两口的家传技艺,才有可能传承下去。
刚毅长的挺壮实,这归根于父母的行业,近水楼台先得月,家庭条件摆在那儿,想不壮实都不行。
早上,一碗大骨浓汤,中午,两只蒸的稀烂的蹄髈,晚饭,酱的紫红的猪蹄。
生生把这个十四岁的小子喂养的膘肥体壮,一百三十八斤,个头不高,走起路来,肥肉波浪一般翻滚。
父母的职业,说出来吓不死你!
杀手!
杀的不是人,是猪,经年累月的屠宰生涯,练就了两口子一身功夫。
老爸刚强,身形瘦羸,但根根肌肉钢弦一般紧绷,四五百斤的大肥猪,等闲不在话下,一个箭步冲上,一记飞脚,踹在猪颈上,这种富含蛋白质脂肪以及超人爆发力的凶兽,咴咴嚎叫,趔趄几步,轰然倒地。
老妈翠花,手执牛耳尖刀,紧随其后,捅到伤口处,只一抖,热气腾腾的鲜血喷洒了一大铜盆,加盐加水,斩的软嫩,是上好的菜肴。
两口子分工明确,配合的珠联璧合,宰杀,解剖,分类,洗涮,有板有眼,熟极生巧,一会儿工夫,活蹦乱跳的生命,就变成头、尾、心、肝、肺、肠、肚,这是下水,早有做熟食的或是酒楼的掌柜预订。
其余的血脖,搅做肉泥,包子铺的肉馅,用的都是这,便宜,加点老抽,颜色紫红,看不出本来面目,吃的人家都觉得香气扑鼻。
肥脂,肘子,排骨,五花,精肉,各有用途,前来批发的守在门前,每天都是十几头的量,一千多元的纯利,日子按说相当富足。
只是这两口子把钱看得重,一分一毫也不舍得乱花,住的还是棚户区,虽说为了屠宰方便,总觉得日后儿子要结婚买房,再说两口子上了年纪,有个头痛脑热的,有钱不慌。
“看仔细了,我这一脚不是随便踢的,这叫做霸王敬酒,这地方是眩晕穴,一脚踢中,任它千万斤气力,再也动不得分毫,我这绊腿,也有名堂,唤作关门谢客……”
今天周六,刚毅被老爸逼着在旁边观摩杀猪的整套流程,手里攥一根老妈炖的烂熟的猪尾巴,老爷子说的精彩纷呈,唾液四溅,奈何这小子不上心,吧嗒着嘴嘀咕:
“这尾巴还差半分钟的火候,不够软糯。”
老爸生气了,把这头杜洛克收拾停当,骂道:
“老子英雄了一辈子,怎么生出你这种玩意?我跟你妈撒了大把银子,指望你在学校混成一方霸主,谈个女朋友,结果你除了吃,还学了啥?
想当年,你爷爷十四结婚,你老爸我十二岁就学会跳寡妇门墙,你的血管里流的是不是刚家的血?”
老爸大骂的时候,没怎么关注周围的动静,老妈不知什么时候,早站在身后,听得真切,不温不火道:
“你厉害,十二就闯寡妇门,我咋没听说呢?你得传授一下经验啊。”
老妈和老爸跟一对说相声的仿佛,老爸精瘦如柴,老妈富态如佛,真动起手来,十个老爸也不是对手。
“我这不是夸张吗?为了教育儿子,顺嘴胡诌的。”
老爸解释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刚毅知道,老爸今晚有苦头吃了。
“还有你,去,把富贵酒楼订的五套下货送去。”
刚毅实在不愿意观看这种血粼粼的屠宰场面,赶紧把装好的下货,扔到电动三轮车斗,绝尘而去。
富贵酒楼,就在学校附近,离家一公里之遥,说是酒楼,装修的一般,做的是全猪宴,生意不错,在课堂上都能闻到肉香。
老板来过刚毅家数次,姓宋,人矮胖,秃顶,慈眉善目,像弥勒佛。
刚进店门,弥勒佛正招呼着店员收拾食材,看到刚毅,笑骂道:
“告诉你爹,差点误了我的事,说我老宋很生气。”
“放心吧,话我一定传到,宋叔,您这做的是啥?给猪腿按摩?”
弥勒佛手掌在撒了盐的猪腿上噼噼啪啪的敲打,手法有重有轻,频率极快。
“差不多,这样盐分才能均匀渗透,我做的是腌肉,类似火腿的做法,油脂被盐分吸走,不油不腻,有火腿味道。”
宋老板笑眯眯地解释,刚毅对猪肉情有独钟,看着猪腿在一双肥胖的手掌操纵下,颜色渐渐暗紫,表层有一层晶莹的油脂溢出,似乎闻到牵肠挂肚的肉香,嘴角不觉流出一丝黏涎。
这厮很没脸皮的用力一吸,吱溜一声,半尺长的哈喇子重返口腔,周围的人都笑了。
“滚,去厨房让六子给你过秤,一看就是个馋痨,你家里没肉吃还是怎地!”
弥勒佛脸上笑意更盛。
“有是有,没你做的好吃,宋叔,赶明我过来学学呗,权当帮工,不要钱。”
刚毅肚子馋虫勾起,只觉得厨房里的味道,融合了世间所有的美味,奇妙无比。
“行啊,丑话说前边,要是你爸妈骂你,不能把我供出来。”
宋老板挺好说话,这倒出乎刚毅的预料,杀猪,炒菜,都是手艺活儿,这个多文明,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想想就觉得可怕。
“绝对不会,宋叔,以后我就喊您师父了,这下货要不就当我的谢师礼?”
刚毅平时笨嘴拙舌,现在不知怎的,口齿伶俐,吐字清晰,一个反问句,摆明不是真心奉送,只是客套一下。
“滚,我可没答应做你师父,这是要看缘分的,呶,这是货款,这下货是你爹娘的,不是你的,你没权利送人,知道不?”
“我知道,也就说说,你刚才好像骂我爸妈了。”
宋老板嘿嘿笑道:
“得,这下货是我的,拿上钱赶紧走,想学做菜,也不忙于一时,有的是时间。”
“是,师父。”
少年走后,六子过来,问道:
“师父,你还真打算收他做关门弟子?”
“这小子我看着挺有眼缘,什么叫眼缘?就是看着心里不别扭,觉得哪儿见过,这就是禅机,也是缘分,既然缘分到了,就要了结,这叫结缘,看看再说吧。”
六子双手各有六指,握刀,摘菜,颠勺,就比一般人赚了先天优势,他是十二年前拜宋老板为师的,知道这老头其貌不扬,肚子里却有真东西,爷俩感情也没的说,情同父子。
十二年,不短的时间,六子的炒菜技艺已经渐入佳境,但对宋老板的经历所知甚少,老板从不提他的过去,似乎也没有家人好友,从未有人来看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