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华上吊自杀的这个傍晚。
汪木元仍像往常一样,把自已捡到的能吃的东西给他们母女送来。也许,他把昨天晩上的表现给忘记得一干二净,否则怎么好意思再来?
当他走上那条小公路时,发觉“诺尔你”的大茶园里出奇地清静。嬉笑扰乐的人们去哪儿了?往常电灯亮起来也不想回家。
来到刘翠华那两间被塑料大棚膜覆盖的、匍伏在地上的茅屋旁,见窄窄的院坝和竹林旮旯都挤满人,以及院坝外的小公路上也站了许多人。这些人中,还有人随着屋里小华的“嘤嘤”哭声,一起呜咽。没有人搭理他......
他隐约感觉到有不祥的事情发生,三步并做两步跨进房间。见到刘翠华那付尊容,一下子懵在那儿,不明白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汪叔叔......我妈上吊自杀喔,现在也是要死的样儿......呜呜......”小华扑进汪木元怀里嚎啕。猛然又止住哭声。一手拉着汪木元的手,一手从被盖下牵出刘翠华冰凉的手。“妈妈......你不能死,汪叔叔来看望你......我不能成为孤儿,你睁睁眼吧。呜呜......”
此情此景,守候在外面的、在寒风中哆嗦的汪家嘴人,无有不唏歔流泪者:是啊......小华不能成为孤儿!
刘翠华躺在简陋的床上,床头的破墙上挂着输液瓶,盖着“钟老咬”送来的新被盖。身体在被盖下“嗦嗦”发抖,齁喘之声令闻者心悸,淤青死色的脸颊更高高的隆起。
“光亮”医生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又摇着头走了。
她求生的心死掉了,无论小华怎么呼叫她,无论“胖大妞”和“瘦大嫂”怎么劝解,她的眼皮也不动一下。
有人在唱生存的太阳之歌
这歌声不知来自哪里,唱得人心碎,唱得人恓惶不已:
生命已经没有太阳
周围一片漆黑漆黑
阎罗正在向我招手
鬼神正在夹道欢迎
人间既然失去真情
活着也是痛哭流涕
云层里漏出了曙光
你也会被阳光照耀
亲爱的美女回来吧
身旁这么多人守候
人间还有最真的情
回来回来吧回来吧
美不能坠落陰影里
快看那红彤的彩云
心儿千万别往下沉
生存的太阳会升腾
是你想要的那温煖
是你寻求的那光明
这歌声似乎是从刘翠华的喉咙里唱出来的,这歌声似乎是从很多人的心里唱出来的,是人们对生存的渴求和呼唤吧!
汪木元茫然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胖大妞”搡他一掌。叱咤道:“老祖祖,现在是最需要你表现的时候,她的心灵受到严重地他打击,还不快点去安慰一下,别不好意思。”
目睹刘翠华眼前的惨象,他不知道汪家嘴这一天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亊情,心里非常地惴惴不安——莫不是自己昨晚那些话刺激她,才去寻死?我真真正正是一个混帐呀,真真正正是一个“二讽讽”呀!
他慢慢俯下那矮小的身子,猛地握住她那只刚才被小华从被盖下牵出来的手,放到自已的脸上。泪水尤如雨倾盆,顺着她的手掌一直往下流淌。呓语:“我有罪、对不起你;我有罪、对不起你......”
刘翠华徐徐睁开那双肿得没缝的双眼,执拗地要缩回被他紧紧攥着的手。“别......别这样,我又不是你的啥人,人家要乱讲......讲话.”
“不、不不!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就是一家人!”汪木元自已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哪来的这勇气,忘记了身边所有的人,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她在一起。
他把她的手攥得死死的,几乎是在嘶叫,“我再也不说假正经的话,再也不听别人乱说三阵的话!”
他伸手掴了自己两个耳光。“昨天晚上,我说的都是混帐话,我错到老底了。我道歉、我认罪,快起来打我呀。呜呜......”
他央求着、哀吿着,最后泣不成声。
站在院坝里的人,这时也挤进屋来,泪殷殷地望着刘翠华那张肿得变形的脸,希望她开口讲话。哪怕只讲一个字,“行!”
汪木元抹净脸颊上的泪水,口气十分地坚决。“从今以后,我一定和你在一起,供小华读书,把她供养成人,谁再欺侮我们,就去跟他拼命!”
人们急切地说:“翠华,你快答应吧,老祖祖表决心了!”
小华用一只手托起妈妈的头。“妈妈......你要坚强地活着,万万不能拋下......女儿呀。我们......呜呜......我们也会出太阳的,总有一天也会过上好日子的。”
生存的太阳之歌继续响起:
忧愁的乌云滚来
伤心的泪儿决堤
还是要走过去
心里揣着明天
明天才会太阳升
昂着头走过去吧
拨开忧愁的乌云
擦去伤心的泪
伤心的泪谁来擦
只有我们自己
谢谢谢谢谢谢
身边搀扶的人
、
快快看呐快快看呐
太阳就挂在云端里
不幸的美女睁睁眼
阳光已经洒满大地
伸出双手去拥抱吧
拥抱你活着的美好
“还有这么多人关心我们,一定有人帮我们说话的,一定要雄起心肠过日子。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咬紧牙齿活下去......菩萨一定会睁眼睛的。小华说得对,太阳也会照着我们的。”汪木元把她的手攥得不知道有多紧,生怕她这时立刻走去。
“对,要雄起心肠!”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安逸”挤过来,“嘻嘻”一笑。“刘翠华、刘幺妹,快答应老祖祖嘛,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还等着喊你老祖娘.咦......别害羞噻”
人们齐声应答:“就是,大家都等着喊你老祖娘哟。”
闻讯从他的粮油司赶回家的“舒服”,给刘翠华送来一条电热毯,请“胖大妞”和“痩大嫂”立刻给她垫上。他站在一旁挑逗:“快让我喊、我等不急了......”
他拉长声音,做出急不可待的表现。“未来旳老祖娘......未必然,你要我‘舒服’头发、胡子葱根白才肯答应这一声?别伤心、别绝望,人人都要遇到一些说不清楚的鬼问题,让你不愉快的人和事,只是极少现象......”
劝着劝着,“舒服”动真情了,没有丝毫的挑逗,声音沙涩、发颤。“相信我们这个社会-切都会变好的,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不需要我‘舒服’来开导。由于生了重病,才导致你命运的不幸......”
他显得有些激动,面颊通红,比划着继续说。“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舒服’的今天。最近,党中央在成都召开了十一个省的西部大开发论坛,老百姓的生活眼看就要大变样。听说马上又要成立新型的农村合作医疗机构,老百姓吃药花不了多少钱。”
他重重地咽下一口唾沫,“到时候......你的病会彻底治好,到时侯小华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你和老祖祖就是老太爷、老太娘......供不起小华读书,没关系,有我‘舒服’。”他以眼询问众人,“大家说是不是?”
“是,就是!还有我们大家!”“钟老咬”、“想幸福”、“我文明”等鼓掌响应,人们跟着一起鼓掌。
久违了,这真挚地掌声。
“安逸”摸出随身携带的不锈钢小酒瓶,“吧”了一口。“刘幺妹......你的病快点好起来。哦,应该改口叫老祖娘。嘿嘿......大家看我这记性。巴不得马上喝你们的喜酒,我的酒瘾又发啦......”
言罢,举瓶又吧了一口。还故意咂巴着嘴皮,“真香,喜酒肯定比这还香几十倍。喜酒用资阳的酒——宝莲特曲。”
“胖大妞”掀了他一掌,“他想喝你们的喜酒,喉咙里都伸出爪爪来。”
众人齐声笑曰:“我们也一样。”
“安逸”又说:“到时侯,我和‘舒服’给你们闹洞房,一起唱首歌,唱哪首歌?”他扭头问“舒服”。
“舒服”响亮地回答:“太阳出来喜洋洋。”
“你们两个唱歌把牛儿吓扯了,还撵不到。”
“听你两个左候咙唱歌,比我生儿还恼火。”“胖大妞”挠了挠肚子,故意引逗众人发笑。众人迎意漾之,笑声曲曲疙瘩。
这时侯,人们清楚地看见:刘翠华那双肿得没有缝的眼睛里,流出来两行清沏的泪水;那张肿得变形的脸庞上,漾起了一丝来自心底的笑容。她那颗对生活冰冷了的心,对生活绝望了的心;面对一句句劝导的话语,面对一颗颗炽热的关爱之心,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她被深深地感动:这个世上好人还是很多的,从汪木元开始,就有很多人给我们母女暗中帮助、鼓励和安慰呵。
说也奇怪,刘翠华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抖嗦,体温也缓慢地上升,大概也有电热毯的功劳。她喃喃而语:“多谢......多谢大家对我的一片心情,等我病好了......一定给大家磕头。”
她的脸上仍然流着不尽的泪水,应该是热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