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阵儿,他看见“舒服”开着小车进城,从他前面不远处停下。天还沒有亮透,车灯显得分外明亮。车门开了,他往刘翠华家走来。
——莫非他发现我?急忙躲进那匍伏在地上的茅屋的一只烂角落,蹲在那里张望。
“舒服”摸出两张佰元钞,用阶沿上的一条小板凳压着,然后扬长而去。
“毛子狗”觉得这是意外财喜,多少能补偿一点他挨打的苦疼心情。但是,迟了,他还没有爬出,却见“钟老咬”从他身旁走过去,骇得魂魂不附体。
这个“钟老咬”是啥时候来的?原来,他只比“毛子狗”迟到一会儿,“毛子狗”只顾钻房角沒有看见他。他为了不引起“舒服”的误会,躲在房角的阴影里,也没有看见“毛子狗”,还差点儿踩着他的脚。
看见“舒服”放钱的事,他十分感动,也很感叹:为何不亲自交到他们手里?被贼娃子偷走、或老鼠叼走就太可惜了。也许他和我有同样的顾虑,刘美女太美了……
他立即敲门叫小华把钱收好,并把手里提着的熟饭热菜交给她。叮嘱她锁好房门,立即去妈妈那儿。同时告诉她:“中午和大华、小东一起吃饭,学校里的饭食不太合口味。”
“舒服”暗中相助的钱虽然不多,“钟老咬”送的东西也是管不了几个钱的熟食。
但,“毛子狗”目睹这些情况却气歪了嘴,认为这些人都是和他作对的!
他气冲冲地直扑“烂嘴巴”和“老鸭婆”的家。
他直接了当对“烂嘴巴”说:“你我的交情不错吧?你和‘老鸭婆’帮我出口心头的恶气,去烧一把火——说刘翠华和汪木元又在一起睡了几天几夜。贼样的。骂他们潲汪家嘴人的脸皮,越难听越好……这点钱酬劳你。”
“烂嘴巴”拿着强塞到手里的二佰圆钱,深感事情不妙。对于“毛子狗”的登门所托,早己产生几分恐惧,又不得不满脸堆笑。迭声回答:“要得要得。”
今天接受的派遣,可不像平日里的信口开河,今天是明摆着拿刀去伤人,这一刀会不会杀死人?平日里是说着玩,显示自己的头脑灵活,说出别人没有想到的烂问题。
望着“毛子狗”的背影,她这张阴阳怪气的脸一下子全阴了。拿着那二佰元钱的手抖抖的,直是跳舞。
见“毛子狗”走了,正在做早饭的“地牛儿”,从灶屋里蹿出来。
扯下她手里的钱往地上一扔,叱咤道:“稀奇这二佰元钱?少去做些生儿子沒有**的事情,刘家母女己经惨得死去活来,还要在她们伤口上撒盐?再说……儿子一天天长大,再不改你这烂嘴巴的秉性,谁家的姑娘敢嫁到我家来?”
面对“地牛儿”的数落,若是往常,她早就扯着他的耳朵骂开:“死矮子,再话多,看我把你丢进落魂潭里喂地龙!”
可是,她今天自己也知道这是去干伤天害理之事,阳阳怪气的脸上泛出道道黑气。“放心,我会把握尺寸的,只跟到‘老鸭婆’随声打喏喏。”
说起这个“老鸭婆”,真是让人气死。五十来岁年纪,一天到晚精神特好,嗓门也特大,远远地就能听见她那“嘎嘎”的笑声,逗别人家的小孩儿像板命一样高声武气,别人唱山歌她听不得,别人放收音机她说吵着我了。
唯有她那“老鸭婆”叫似的声音特得意,走到哪里叫到哪里。邻居“老光棍”出走的女人回来看望女儿,她在一旁高声武气地嚷,“卖麻糖卖到钱了,在切肉砍骨头啦!”气得“老光棍”真想拿菜刀去剁了她。
她最好的本领就是听别人摆龙门阵,远远地尖起耳朵听,不管听到一句还是半句,就接凑她认为的意思去散布。
气得“闷老公”,把她支去嫁到万县的女儿家里耍了几个月,才回到汪家嘴几多天。于是,汪家嘴的田野上到处都能听到她那“嘎嘎”的笑声。她走路与众人不一样,两手向后挠,两只脚丫排着走,活像只老鸭婆在跩。
见“毛子狗”拿着二佰元钱请她去如何讲说,一拍胸脯回答:“毛哥放心,这个烂婆娘那年药死我十多只鸡,还没有报仇呢。今天,一看见他两个的影子,我都要给她骂得鲜血淋淋!”
一听这话就是个叨死人无怨的横婆娘。那年她家的鸡糟踏“安逸”家的麦苗,就是不管理,“安逸”气孬了,去麦田里撒了老鼠药,只因刘翠华家有一小块责任地挨着。惹不起“安逸”,只有拿逆来顺受的刘翠华出气。
“老鸭婆”为什么这样拽?她的儿子在外地当了一建筑承包商,小有家产,她家的房屋比“舒服”家的房屋还修得舒服。真是人一但有了钱,精神劲儿就变了,一付得意地神经。
“毛子狗”的儿子也是干建筑承包商发迹的,这两家人都成了屁股上夹扫帚的大尾(伟)人。
昨日傍晚,汪木元捡破烂从城里回家,肚子疼得历害,走到紫沙河的小桥上,再不能前行,伏在桥上呻吟。被在河边挖草药的小华发现,刘翠华扶着他,走回他那三间孤独的茅屋,小华急忙去叫来了“光亮”医生。
早饭后,他觉得身体好了,执拗着要到城里去捡破烂。顺便把昨日捡来、讨来的可食之物送到刘翠华家,双双亲热而行。
他边走边唠聒:“真是撞到鬼了,吃了两瓣烂梨子,肚皮就痛的一绞一绞的。幸好你来给我放痧、喂我的‘十滴水’,小华及时去请‘光亮’医生。不然,都去阎王老爷哪里摆龙门阵喽。”
这情形。
被坐在慈竹林盘里张望、守侯的“老鸭婆”瞅见。
只见她“噌”地从板凳上弹起,“啪啪”拍了两下“肥坐敦”。冲二人吼叫:“嗬呀……大家快看呀,汪家嘴出现两头潲皮猪,手牵手在大路上炫耀。偷人嘛……也別这么猖狂嘛!”
这“嘎嘎”的破嗓音,惊得汪刘二人不知所措。愣在公路当中好一阵儿。刘翠华首先反映过来,伸手去拉汪木元。
这一幕,被嬉笑山庄的扰乐庄客们瞄过正着,有乍舌的,有大惊小怪的,也有不以为然的。只有汪家嘴的“五精灵”手上捏着牌跑来,把他俩团团围住,像看惊天大戏一样。
“老祖祖真不简单,真的嫖着汪家嘴的大美人啦!”“大惊妖怪”又开始表演那一伸颈一缩脖、一眯笑、转圈,特夸张的动作。“哈哈……我都想来嫖!”
“老祖祖情场得意,嘻嘻……”“小惊妖怪”的笑声又酸又臭,那颗美丽的头颅晃得像货郎鼓,笑得左边做揖右边打躬,泪花儿飞贱。
“哈包”装疯憋窍,“怎么不预先通知一声?让我们庆贺庆贺,你老祖祖的喜事哪能不通知后人?真是的。”
“哈笑”像小孩一样拍着手掌戏谑:“来来来,亲一口,亲给我们看看。咯咯……”那银铃般的笑声惊飞竹梢上的麻雀,她笑得弯腰屁股翘,把舅父“黑煤炭”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大、大方点,应该、应该大、大方点,像、像我这样做,亲一口,提前闹洞房。”“哈乐”向前伸探着身子,嘴唇呶得老高,做出拥抱的姿势,故意乐得双脚一颠一踮,扯开他的公母人声音,结起舌头乱说。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也聚集了不少的汪家嘴人,面对“五精灵”的如此陋行,也有想仗义执言之人,被他们的家人低声喝退。
“毛子狗”无比得意地晃着他的肥脑壳。嘴里迭迭嘘啸:“贼样的、贼样的!”
值得一提,那个插科打诨的“安逸”,又重新骑着自行车,游览新资阳的原野和城市风光,接受现代文明的薰陶去了。
“啬家子”和“二神仙”此刻巴望着一个人出现,那就是用钢丝制做的抓筢,在落魂崖上捞魂的“迂哥”。二人齐声叹息:“‘迂哥’来就好了,只有他才敢用抓筢去打那些人……”
村党支部书记“康而喜”,虽然没有出现在嘻笑扰乐的现场,却严密地监视着、“诺尔你”大茶园里的一举一动。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小二楼的楼顶搭建了一个哨棚,可以暸望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在怨怨地说:打牌能打出一坐金山就好了,哈笑能笑出几大盘回锅肉,大家都去哈笑……
也许他真的没有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屙尿去了。
被这样汪尔戏耍的场面,这两个弱势的人儿懵了,无力反抗。试想,如果是一对身强力壮的人、将会发生怎样的战斗?
更难听的话来了。
“到街上去卖够了,回来缠住老祖祖,他臭捡垃圾卖的有几个钱?挂牌子嘛,我都要来一下,弄死你****婆!嘎嘎……”“老鸭婆”扭着她又短又肥的身躯,特张狂地笑着。
这时候,“烂嘴巴”来了,嘴里叫着“给汪家嘴丢人显眼,汪家嘴的人没有脸皮啦!”还上前搡了她一爪,手掌上的劲却在推她,并歪嘴示意她快走,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上少了些阴。
刘翠华反应过来,拉上汪木元,嚎哭着,向她那两间匍伏在地上的茅屋跑去。
这阵儿,汪木元真不是个东西。
被她拉扯着跑进屋,为了不听到那脏秽入耳的话,刘翠华“砰”响关上房门,他却紧张起来。“我们本来没有那样事情,关上门倒成了真的,要避嫌,我真的该出去……”
这个汪木元呀,忘记了,前不久,你对她曾经有过的爱的举动?心情那么的真切。昨天晚上,你们还同处一屋檐下,孤男寡女的,虽然没有发生什么,那也是天大的缘份。
在这种情形下,不共进退,反而有逃避的意思。你是不是被“老鸭婆”给骂傻了?
为了捍卫刘家母女的生存,曾经把“毛子狗”撞下荷塘的你,此刻你牤子呀,当真是个二讽讽的“木沙罐”?去,向“老鸭婆”宣战,拼死捍卫自己和刘翠华的尊严!
“你要走,走了就别再来……”刘翠华呜咽着,对他突然这样表现,不理解。
“我对你的帮助是为了照顾你……”汪木元语塞,哽顿中,竟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是尽共产党员的义务,组织的……三带活动帮助你,不是她们骂的那样的事情……”
刘翠华气昏了,“你当真是个二讽讽呀?这阵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只有去死了……呜呜。”
“上床了,抱紧点,老祖祖要玩高兴哟!……”这个该死的“老鸭婆”,还在骂。
“你走你走!”她气咻咻地推搡他快走。”
这阵儿,天空突然黢黑,接着吹了几股狂风,破茅屋上被卷走几迭茅草,像要下大雨。莫非真的有神灵显示?
——神灵呀,你老人家啊,应该骇示这个二讽二讽的“木沙罐”,也别吹走这破茅屋上的茅草。让孤儿寡母何处去栖身,难道你们的心也麻木了?
似乎,人们又听见,落魂潭里的地龙在“哞”叫,一群地龙在“哞”叫。
刘翠华心里的天空也一片漆黒:她和他这两个多月的生死相怜,感到了生存的幸福,他也理解了自己的心思,生活有希望啊。
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会这样说。
不禁嚎啕大哭:“你是我家里的哪样人?经后我母女饿死病死都别来管,你是我的男人才有资格管,才有资格心痛我们。呜呜……”
她的哭声显得那么地悲切和无助,那么地让人肝肠寸断,一个稍微吃了一点盐巴的人,也会为之伤感和流泪。
慈竹林里停止了嬉笑扰乐,停止了喧哗和歪语。“老鸭婆”停下不骂了。
停了一会儿,想起“毛子狗”的吩咐,又破嘴大骂。
“嚎丧啊……”这几个字刚刚骂出口,“安逸”的婆娘“胖大妞”、“钟老咬”的婆娘“瘦大嫂”一起扑到她身边。齐声叱咤:
“你再叨人,掐死你死婆娘!太歪了,歪得周身长獠牙!”
“老得不自爱,欺侮一个齁包婆娘,算哪把夜壶,是啥子东西?”
见扑面而来的四只手,那恶狠很地架式,吓得“老鸭婆”扭头就跑。
闻讯赶来的“闷老公”,气得直跺脚,扬着手里的捶衣棒,高喊:“给我打死这个横婆娘!”
“老鸭婆”见“闷老公”动真格的,,慌不择路,抱头鼠窜,他老公在后面穷追不舍。
确实引起了公愤,青壮年男人去城里打工,女人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一群女人在“胖大妞”和“瘦大嫂”的带领下,走向那两间匍伏在地上的茅屋,去安慰那位苦命的女人。
这时候,汪木元蔫不几几地从破门里出来。
默默无语地从众人身边走过,两腿像拖也拖不动,似乎那只拾破烂的背篓也在他背上有气无力地晃动,慢熳地走向紫沙河上的那座小桥。伫立桥上,久久地凝望魂崖,最后,目光呆滞在落魂潭中。
丢了魂儿一样,走回他那三间孤独的茅屋;那只拾破烂的背篓,在他背上一摇一跩的,似乎也在呻吟。
他心中的凄楚和苦闷不亚于刘翠华。
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被“老鸭婆”骂得遭不住,采取了退缩。心想——只要他一走,“老鸭婆”就不会再骂。他不敢向对对付“毛子狗”那样对付“老鸭婆”,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他始终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他帮助刘家母女,怎么会在汪家嘴引起惊天大浪?未必要让她们在汪家嘴消失,大家心里才高兴?这又是因为那般原由,是不是鬼摸了大家的脑壳。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呜呜咽咽。
他多么希望,有人勇敢地站出来,支持他帮助刘家母女的行为;他多么希望,有人帮助他们这些连命都活不下去的人,为他们说句公道话;有人这么做,一定要给他磕头。
自己的命运和她们栓在一起了,这条路怎么走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