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剧组在晚饭时聚了一顿,作为男主演,唐璜没摆啥架子,何况他也没有架子可讲。要不是遇上张帆,指不定自己还在哪喝风呢。
这几天和父亲唐行文通过几次电话,能感觉到父亲重振雄风后的欣喜。当然,唐行文认真地给他谈了件事,那就是家里的别墅还是被抵押了。
不是抵押给银行,而是折算给虞娴的。家庭是重组的,唐行文一个大老爷们,拉不下面子靠人家养活,何况两人打算合资再成立公司,自然不能没本钱。
唐璜心里也只是叹息了一下,他早就猜到了这点。虞姨不至于要谋夺他家这栋房子,这事情的确是你情我愿,正正当当的。
电话里热情地祝贺一番,唐璜知道,父子俩之间的隔阂变深了。
怨不得谁,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除了唐行文,唐璜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一想起回家后就得面对两个陌生人,虽然名义上有亲近关系,但真说起来,只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尤其是那个冷清傲气的虞幼薇!完全没法接近。
剧组在金泽镇待了将近半个月,吃完晚饭,大部分群演就得离组,因为在金泽镇的戏份只剩下最后一场——一个十几秒的镜头。
需要的演员也只有两位男女主演。
现在才7点,今夜的戏得等夜深,啥时候月亮像样才啥时候拍。没错,今晚的戏正是唐璜觉得最难演的那段,半个月前还在家里浴室的镜子前瞎闹腾,没想到今天就得上战场。
咧嘴笑了笑,唐璜喜欢这种感觉。杨帆说唐璜下午那一段入戏太深,把他们惊吓住了,唐璜只好摸了摸鼻子,他也说不个所以然来。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但能让人中毒!唐璜爱上了那种压抑无比、情感丰富的戏份。
今晚,还有一场大戏在等着他。
“唐子,拾掇好了没?”杨帆走进屋子,刚打完电话,得知今晚的月相正是他想要的,心里高兴着呢,“等会月亮就好了啊。”
“杨导你先等会吧,咱唐子这戏可真是绝了,你是不知道刚才饭桌上组里那些人说得有多神。”说话的是剧组里的化妆师汪帅,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人如其名,长得小帅,单看手指,没人会觉得这是个男的。
你特么这么好的一双手居然是女人?起初瞧见自个头上那双晃动的白皙手指,唐璜的头皮直发麻,不过接触下来,也就习惯了。这家伙不娘炮,性格也挺放得开,喜欢开点玩笑。
“导儿,你说咱唐子能不能一炮而红?”给唐璜打理好头发,汪帅双手一拍,这张脸真够味,蓬松的头发配上清瘦的脸,那鼻子,那双眼,难怪演戏那么神,条件是真好!只是这磨白的牛仔短袖是什么鬼?等会得劝劝唐璜了,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穿衣搭配,以后真演戏可别被人家当做群演了,掉份儿!
杨帆身子一顿,这个问题是问到他心坎了。折腾了好几部片子,都扑得不能再扑,给人家说自己是拍电影的,对方都不带正眼。你说啥?拍电影?是哪部微电影?不会是短视频吧?
他喜欢电影,学导演这些年头,班里同学都拍商业片去了,成天嘴里叫嚷着“这是在向青春致敬,这是情怀……”用屁股想杨帆都知道,那特么叫情怀?成堆的软文加宣传,鼓捣出啥口碑了?国内的电影市场早特么乱了,就怪这帮孙子!
他就是这么俗气,不管票房多差,杨帆依旧我行我素,一头栽进了自己的文艺片里。
总之一句话,他想红!他想《弄堂里》这部戏能红,也想他带出的主演唐璜红!红得发紫他都不怕,就怕烂在臭水沟里。
“能红!谁不让他红我跟谁急!”杨帆的粗脖子就是嗓门大。
“导儿,咱这部戏红了,你得请喝酒。”汪帅憋着笑,这导演就是接地气。
“成!喝他个三天三夜。”
等化妆啥的忙活完,杨帆又催促着感觉布景架机器。拎了个小板凳,唐璜坐在小镇巷子里,还是那身青色长衫。杨帆本想换成中山装的,但唐璜脆生生的说了“兰成他爸才穿中山装”。杨帆仔细一想,旋即眉开眼笑的夸赞了好几句,这演员,当真叫他服气。
“唐子,今晚这戏你估计得拍多久?”身旁的张利递出根烟,望着巷子里那辆奥迪,女主演在车上呢,说是补个美容觉。
这些天戏没怎么演,烟倒是抽得有点多,算上这一根都快小半包了。唐璜接过张立手里的烟,勤快的掏出打火机,先给张利点上再给自己点燃。
“张哥,这场戏时间虽短,但不好演,”浅浅吸上一口,唐璜也瞟了眼前面的那辆车,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你小子也喘上了?你下午那爆发,估计人家苏大小姐心里憋着火呢。”张利话里揶揄,颇有看好戏的架势,“你说你一个啥都不懂的新人,把人家一个科班出身的大明星给完爆了,待会你就等着人家的报复吧。”
看着张利这一脸前奏的德性,唐璜心里无可奈何,这都啥事?喝口凉水都塞牙,自己好好演也有错?真是比窦娥、小白菜啥的还憋屈。
“行了,大伙准备准备,摄影师、演员都快就位!”杨帆的粗嗓门很严肃。
推开贴满发黄报纸的两扇窗,唐璜和苏轻雨并排坐在老旧的木窗台,都没有说话,视线越过远处的楼房和阴暗,望向斜挂的漆黑夜空。
叫人惊心动魄的黑夜,都快拧的出水来,沉压压的。就连那轮圆月,都是红黄红黄的,带着迷离的光晕。
“Action!”
唐璜手里握着酒瓶,苏轻雨也是。月亮太远,唐璜看了几眼就狠狠灌上一口,苏轻雨则是偶尔呡上一两口。
转过身,唐璜盯着身旁旗袍女子的侧脸,起先盘起的头发散乱开来,乌黑的卷发成了一道道波浪,白皙脸颊上那抹红艳艳的双唇,好似一朵明媚的花。
紧紧盯着她的眼,细挑的睫毛很妩媚,可流露出的神情却不染风尘。艾玲的眼里是满满的故事,那些故事全是心里的刺。
眼前的苏轻雨演技很好,她眼中的故事也不少,惹人爱怜。唐璜就这样看着,他想看出对方的心事,那轮红黄的月亮在她心头慢慢诉说着,唐璜有些看不明白,他只好使劲的看。
越使劲越看不清晰,唐璜心里明白,唐璜心里很着急,手中的酒瓶子也无意识的晃动了一下。
“啪”的一声,掉出了窗台,楼下有些惊呼声。
“NG!”坐在监视器前的杨帆赶紧起身,要是这瓶子砸到人多不吉利?何况唐璜的状态明显不对,居然在镜头前走神。
“唐子,咋了?感觉不对?要不先歇歇?”张利也有些心急,他感觉得出来,唐璜的演技还是青涩得多,下午那场戏还不容易才入戏,只怕今晚有的忙了。
没有答话,唐璜坐在窗台没下去,身旁的苏轻雨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点了点头,唐璜明白,这个状态太难,他太急了,需要平静一下。
张利掏出烟,唐璜没有接,而是轻声开口:
“张哥,再买瓶酒来,就要酒,别装水了,我再琢磨琢磨。”
张利一愣,收回手中的烟,点了个头就转身走出屋子。
“要不要买?”张利小声问着杨帆,眼神有些担忧。
“买!也别装水了。”杨帆没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机器前,烦闷的抽着烟。
“可他要是出啥事咋办?”真买了酒,唐璜的状态没得把握,一个不好就比下午还要入戏,可入戏后那种痛苦……张利不敢想。
扔掉才吸了一口的烟,脚上鞋子狠狠的揉了几圈,杨帆压着嗓门,像只公鸭子:“有事我担着!”
你特么怎么担着?你这戏有多难演大伙又不是不清楚,不然早就拉起剧组了。好不容易出了个好苗子,你特么就这样折腾人家?
偏偏那家伙也是头倔驴!得,买就买!
张利没有买一瓶,而是带了一箱子。整箱的当地白酒,价格也便宜。你要喝是吧?大伙喝个够!谁特么也别装孙子。
去特么的电影,去特么的文艺片,去特么的《弄堂里》!
“Action!”张帆心里憋得慌,嘴里也压着一口气。整部电影成不成,全看今晚。
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白酒烧灼着口舌,嘴角划过一股子清凉,胸前的青衫也湿透了,唐璜握紧酒瓶,看着那轮月亮,还是红黄红黄的。
还不够,唐璜接连再灌了两口,肠胃微微一痛,直入心肺。眼里没了清明,唐璜眼神变得浑浊。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兰成活得有多拧巴,唐璜也就多拧巴。喝酒一上脑,他就成了个孤独的游魂。
前世他活得没心没肺,一喝酒就上劲,整个人都变得抑郁。快三十的大男人了,睡觉还要开着台灯,讲出去就是个笑话。
兰成也是,他父亲是汉奸,他也是个汉奸,真汉奸!但他骨子里却特么还在迷恋,不是风雨欲坠的家国山河,而是迷恋于曾遇见的人和物。
兰成觉得自己没有良心,道德沦丧,所以父亲惨死他照样不闻不问。可他还是痴迷于他所背叛的人,尤其是身旁的明艳女人。
唐璜想找到属于兰成的那种感觉,他想做一个内心封锁着的汉奸,再遇见一个美丽女人,哦,是在深夜的巷子里。
你看我一眼,我也看你一眼,等你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我才缓缓下楼。这种感觉,真叫人沉醉。
身旁的苏轻雨也是个妖娆的女人,她的眉目间有着故事,但是唐璜不想再听,即使那些故事有多婉转凄凉,他只是欣赏着,用浑浊的目光欣赏着。
如同欣赏黑夜中那轮月亮。浑浊的眼神带着卑微,唐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他依旧还是那个活不出样子的人。
重活一世,还是这么悲哀。唐璜很累,心里早就累了,不然他一开始不会有自杀的念头。
盯着身旁女子的侧脸,还有那稍微转过来的双眼。她的眼神很诱人,如同在啜泣凝噎的歌女。
终于,唐璜看到了她眼里的月亮,红黄红黄的,和夕阳一样,叫人绝望,叫人孤寂。
再烈的酒也化不开故事的悲凉,唐璜眼角湿了。
紧紧盯着取景器,杨帆揪着心,手上紧握的拳头青筋密布,看见唐璜眼里的那滴晶莹,他想痛哭又想肆意大笑。
慢慢的,天亮了。是张利喊得“Cut”,这场戏结束了。
唐璜的台词念得很低沉,没有剧本里那样含情脉脉,甚至最终杨帆还特意安排了一个镜头。
两只酒瓶扔出窗外,“啪,啪”两声很清脆,玻璃片洒了一地。
苏轻雨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回酒店,而是让司机载她去了沪城。接下来的戏份,全在沪城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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