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不息的木者河水只管追随五峰山由西向东,不厌其烦地宣扬自然之道,天上的云团住足不动似乎在洗耳恭听,又仿佛期待着想再看一场五峰山上的热闹,这里亘古寂寞。
翌日早,邱大耿主力团又向漆树岗一点发起攻击,既吃饱喝足又是白天,国军发起了反攻击,强大的火力保安团抵不住,边打边撤,国军紧紧咬住。这种效果正是邱大耿需要的。
子碾区野山中,轰隆两炮声在告诉百姓:来了!他们知晓邱团主力要在鹞子崖边横梁大干一场、那石牛曾处决陷害福娃的三人犯之地。集结等侯的七百青壮年何止是青壮年立即奔赴鹞子崖阵地后方。不过,不允许他们参战,以免遭国军报复,这是李县令的政策。区长、乡长张秋水去了,还有阙一芯父母、曾有心却觉得帮不上忙的何田发。救护队、弹药队,最多的是五百送饭队。弹药补充早已从县城运来秘密山洞。听着山摇地动的枪爆声,激起了心中慷慨情。扛上弹药箱,飞跑在山间小径上。
看看前方的阵势,何田发说:“咋个敌人从我们子碾方向……朝这边打,我们……却在朝子碾方向打?”张秋水说“表……表叔,这你就不懂了,我们的保安团……还要把敌人往回拖!”
王文招师追杀翻越横梁时,早一步吊索下鹞子崖隐蔽的四十个攀爬队员算好了时间,重新爬索而上,至横梁时敌尾还在手榴弹最大距离内,于是四十颗手榴弹一齐砸向敌人屁股,一批、二批、三批,接下来就是三挺机关枪大吼:“给我回来!”
一百八十度转身的国军仗着山坡地开阔,也不讲章法,至少一个营的后队火力步步为营逼上了横梁。春娃子喊道:“弟兄们,隐蔽射击,一枪一个,两枪就八十个,看他们有多少填空的,死也要坚持到主力赶到!”
隐藏于左侧一里处深壑的主力爬上来了,赶上横梁时,春娃子队员己经开始肉搏。冲锋号嘹响。横梁那边山坡,死伤无数。阵脚稳住,三营二连长喊:“大大,神枪手散开,打敌人军官、机枪手!”
弹药源源不断到达阵地,何田发拾起一拓石头挺身向敌人砸去。身边的战士一把拉下:“卧倒!你想当靶子呀?退回去!”
轮换的战士吃上了均田地之前财主才有的家常便饭——小麦面粉小烧饼、大米饭。那些个食品用棉布裹着,尽量揣在怀中带上,温温的。嗨!还能喝上一口蒜苗鸡蛋汤、一口酒呢!酒?这东西可来得有道理,是时候!
近二十个伤员抬下阵后,阙一芯、梅医生现身了。亲人啦,久别相逢于战火下,“芯芯——!”看见风尘仆仆大变样的飒爽军人阙一芯,母亲热泪盈眶。
“爹、妈、好吗?弟弟也来了!”
“姐姐——!”
阙一芯说:“先别激动,快帮忙抬伤员!”
“喔,喔!”母亲诺诺答应,眼前大变样的女儿之言就是圣旨。有二人见到梅医生,看着那一身军官服,自豪地大叫一声:“师傅!”梅医生急忙中抽手一个军礼:“徒弟们好!快帮我!”急急临时包扎处理。
战斗时间不觉就混到午后,再无伤员下阵地。“够了,我们该回县城了,叫乡亲们快撤!”号令传下来,乡亲们说:“我们不撤,躲起来,再看看情况。”梅医生说:“邱团长的意思,伤员们就先托付给乡亲们了。我们要随部队行动,后会有期!快走,免得战士们为掩护我们多流血!”
坚持到伤员们撤无人影,主力团“节节败退”,给了国军信心。行至三里地山腰,突然前面出现一营敌军,邱大耿失算,遭前后夹击了!只有硬冲。这一仗,要不是神枪、神投手配合开路,队后集中七挺机关枪护尾,保安团主力可真就弄假成真惨败了!紧追不舍的战术倒使国军无暇顾及双方死伤。听着远去的枪声,乡亲们说:“我们再去看看!”
幸亏乡亲们不愿撤走还要“再看看情况”,捡回了三十多个还有一口气的伤员。
硬仗就是轻意打不得!
老被永兴操控着主动权,牵着鼻子走,黄一甲没那种修养不窝火。当年李永兴还在少年时代就是他的不是军师的军师,奇谋机智领教得还不够吗?又有一身超凡脱俗的功夫。不服气地苦思良策。追至麻口山时,思路出来了。“老子不追了!麻口山扎营去!”
李永富可是旧地重游,四处看看费弃的山寨,不但不以为耻,反而亲切感油然而生。“好个地势,易守难攻!李永富!”黄一甲道:“莫只顾着回忆你那光彩的过去,派你个任务,完成得好老子升你警卫连长!附耳过来!”
“啊?!”李永富不惊也得惊。但他最终执行了。
已过麻口山的永兴见黄一甲的反常行为,在思索。
你不走我就打麻口山,打得嬴打不赢在其次,只要缠住你就行。黄一甲正希望如此。双方心往一处想,就心想事成了。于是,麻口山响起了并不激烈的枪声。但山下的大锣声一站传一站传出了麻口湾传到了木者河传到了龙兴区,最敏感的山河地带惊动了!
“听说打到五峰山漆树岗,我们捡了个大便宜,国军伤惨了,我们的娃娃县令就是行!”
“这又打到了麻口山,好大的仗火啊!”
“说不定别处也在打!”
“打不赢,我们佃家人就要吃二道苦啰!”
“大黄,肯定是我大黄在打狗日的娃娃县令,给老子出气!”大拐山,黄老太爷总想听到新消息,“咋不先带兵先回大拐山呢?”
翌日,太阳从天仓山顶现身时,麻口湾出口——洞沟河出现了一排国军,行色匆匆。
“哐哐哐——!”木者河重新响起了大锣声,古寨子的三面大锣齐敲,声传河两边上下。
半个时辰后,百鹊带一排兵飞出洞沟河。途遇乡民,都认得百鹊。“有没有拿枪的兵来了?”无需百鹊问讯,来不及亲热,乡民早己迫不及待告之。
过了木者河,又遇乡民,无需打问,乡民迫不及待告知:“三十二个与你们穿戴不大相同的兵上了天仓山!”
李永富奉命捉拿李县令家属回麻口山,以要挟永兴面对面干仗,发挥国军优势。出发时李永富说:“我们是不是换民服化装去呢?”黄一甲说:“等你抓够老百姓换了服装,事情就闹开了,不如直来直去!”
“弟兄们,快!”兵士们没百鹊跑得快,她想先行一步,但兵士们路不熟,百鹊急得要哭了。
鲁家垭豁——多年前永兴一去不回,回来时,急于放枪报信的地点,今日李永富熟门熟路,带兵爬上鲁家垭豁,抬眼就是李家,这再熟识不过的地方,翻梁就是被他抛却的家。多年前追随棒老儿一去不返,今日以这样的身份意外地回来了!怎么完成任务?硬来?欺哄?翻脸对他不是难事,心理已变态。夜长梦多,“快上!”他命令道。却见李家左右滚梁、李家院坝前,少说涌现出近二百乡民,只听其中有人大声说:“还真来了!”
天仓山下李家,李春玉不明白为什么大早这么多乡亲都涌来了,沈欣阳的两跟随最先到。
“给我站到起!来干啥子?”
“我们是远定县保安团的,奉李县令之命,来接李老太爷全家进城躲避战火!”
“放屁!扯谎就扯不圆!”
“是真的就放下枪,先上来一个当官的,拿出军人证书我们看!”
李永富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乡民先他一步出现在李家周围,更无他们想看到的保安军人证书。放枪吧,怕惊跑了对方。只好说:“我是李永富,不满国军打兄弟李县令,已经归顺远定县保安团,特奉命回来接二叔一家进城避战火,”他重复刚才的辞令,“因为事情急,没来得及办保安团军人证!”
“啊?!”
“李永富?”
“李永富?”
院坝边,春喜上前了,李家人挤到了前面。
“你既然是李永富,干嘛不敢一人上来?乡亲们,事情很明显,他们不是自巳人!”
“李永富身边的小军官说:“怎么办?”
士兵们说:“怎么办?”
李永富大喊道:“我李永富知道错了,现在带兵回来,哪有不让兵将们到屋喝一口水吃顿饭的,我们来了!”
岂有此理!双方都这么想。
近了,到坡脚路了,乡民们拿起备好的石头投向坡脚。“搭嗒嗒——!”“啪啪啪——!”国军不露真面目行不通,带上的一挺机关枪率先朝上扫去。乡民急藏身,十杆火枪在院坝下树后射向国军,两边滚梁上的乡民急奔李家增援。乡民们没打算带李家人撤,怕破坏李家房屋,几年前李家房屋险些被烧光烙印深刻,在他们的概念里,不知道国军与棒老儿有什么区别。李永富见两边山民撤回李家,便叫十个兵士下去,迂迴上滚梁,企图侧面横冲过来,正面继续上冲。乡民们见壮,吆喝着抢先一步返回滚梁,地势更好,乱石砸下。坡脚李永富仗着洋火器已经冲到院坝下五丈之距,院坝内只见乱石飞出不见人,却更凑效。国军们迟疑着。
“嗒嗒嗒嗒——!”一挺机关枪从滚梁远距离扫向院坝坎下国军,
是百鹊抱枪扫射!
“爹,百鹊回来了!不要怕!”百鹊高喊。保安军兵飞奔李家。李永富傻眼了,只有发挥他逃跑的特长,“撤了弟兄们!”
国军跑下不足二里,忽听四面八方山梁、大沟小路、树林似千军万马吆喝,向上压来,上面保安军与山民围捕而下,比围山打猎壮观百倍。
木者河边两岸乡民己纷纷上山。他们已不是早年的一盘散沙。五峰山的炮音、麻口山的枪声传来的大路消息,早己成为兴奋而神密的议论焦点。古寨子大锣声告诉他们,有敌人上了天仓山,目标无疑是李县令家。而这一切是尹天应区长早己下达的特级戒备令。方圆二十里外的百姓扑向天仓山,许多乡民带上了撵麂子、打野猪的火枪、猎狗。
人类利用肉食仇杀天性的猎狗,在猎狗的指引下,国军被圈在了河边三里山路上。前后路径、岩坡上、沟湾中,急不择路足有三千多人围拢,还有儿童的喳喳声。人流愈来愈密集,最后只见足有两百杆火枪、二十条兴奋狂吠的猎狗。“我们投……投降吧!”国军排长说,士兵们附合。李永富默然。兴许还有条活路。
“我们投降!”纷纷甩下武器。
“要活命也行,那你们就把李永富绑起来!”百鹊的排长高喊道。
国军这时真乖,只见一伙人当下就把李永富按翻在地。包围圈缩拢了,里三层外三层聚满山坡。“全部绑起来!”新任年轻乡长葛树轩说。他是韩清风主动让贤的特工队员出身。
“让一让,请乡亲们让一让!”
“爹……爹呀,我咋有……你这样个……个爹呀!”春喜等人被带进了李永富身边。春喜未言先哭,泣不成声。
“你看看他是谁?”李春玉老人说,“你好好看看,认不出来了?家破人亡,他就是你儿子春喜!祖上缺了啥德,出了你这么个扫把星!”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李永富惊恐地、结结实实地看了春喜几眼,磕头捣葱,只是双手被绑,头点不到位,凄惶地叫道:“春喜,二叔!”
一个凛色厉声的女音响起,两手叉腰一字一顿:“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是谁——?!”李永富瞪楞着眼光,认不出来,他没见过这么厉害、标致的女子。
“哼,还记得巴山顶苗寨吗?!你割一个妇女的隐瓜瓜,烧房子吗?!”
“你是……”
“忘了那个用竹镖射你们的小女子吗?”
回忆被勾起,李永富再次磕头捣葱。
“把这个人交给乡亲们,这个人不可活!”乡长葛树轩说。
“打!让我们来替李家清理门户!”乡民们哪等得这句话,上前拖开李永富,一顿乱棍兜头劈下,还能有什么侥幸吗?
李永富走到头了,百鹊意外地报了仇。
“其余的人,我们带走!”排长说。
“爹,乡亲们,军情急,我们走了,多保重!”
“女儿啦,多保重!”
“恩!”
“百鹊,兵大哥们,慢些走!”众乡亲道别。
百鹊一行返至麻口山下,把俘虏全放了,放回去的意义不仅是报信吧。
此后,新兵团一直把黄一甲团沾贴去了巴山。得苗人的五十条猎犬、三百付野猪夹子的帮助,一场故计重演的好杀。要是李永富在,说不定故计泡汤,因为李永富知情,至少增加了难度。时也命也!
“就让东西两国军师、团长见见面、认认亲吧,是时侯了,我们可以回县城工事了!”永兴对将士们说,“把他们死死地拖住,别让他们去报复苗族同胞!”
黄一甲与王文招通了话。“王师长,我打得快撑不下去了,咋办?”
“只要联合起来,还有得打,既然他们都要撤回城防守,这仗就好打,我们在城下会师!”
苗寨后山林中,永兴率部断后监视,看着国军走得干干净净,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又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立县自有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接着双手合掌,“阿弥佗佛!”众军士不知他念的何种咒语,什么心情?河妹、百鹊略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