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烦烦烦！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午休时间，江万红没法呆在单位。她来到已经更换地址、装饰一新的证券公司，坐在大厅座椅上，看着仍闪烁着的大大小小的显示屏，看着那些曾经熟悉股票的股价跌得惨不忍睹面目全非，看着此时悄无声息、空荡、只几个股民坐在椅上迷糊着的交易大厅，回想过去人声鼎沸的场景，她觉得自己也像做了梦一场。关键还在于，至今她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个梦中人还是个明白人？无聊至极，她走到柜台，请人帮着查询自己的资金账户。睡意蒙蒙的柜台工作人员，突然来了热情，告诉江万红，以她的资金额可以进“大户室”，更热情地讲解进“大户室”的种种优越和种种好处。谁没有虚荣心，谁不喜欢受到恭维，江万红同意了。
她进入证券公司开设的“大户室”。指导老师教了炒股软件的种种实际应用和操作方法，又讲解了MACD、KDJ……种种指标的含义，和这些指标代表的趋势；操作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可随时请教指导老师；证券公司每周安排专人给“大户”进行解大盘、判后市的说明会。她操作电脑渐渐熟练，也逐渐明白各种图形和各种指标对后市的预示，她开始按老师教授的方法，结合自己掌握的财会知识，学着分析股票的周线、月线、基本面……她终于没能忍住手痒，又少量买进了两支熟悉的绩优股。然后，两支股票又变成“病虎”，还像水，一直往低处慢慢淌。
烦吧，都说了，孩子初三了，不能炒股的，偏偏手痒，又套进去了……
专家可是说了，没有只跌不涨的股市，该补仓就补点……
这可是书上说的圆弧底呀，肯定得再补点……
哎呀，还跌呀，这该是最后一跌了吧？这么低了，多补点，不然怎么办，干套着？
几次操作之后，她发现自己账户里的资金所剩无几。
天呀，炒股也上瘾！天天到股市竟然是这么难受和难耐的一件事！她既恨自己，又恨这折磨人的股市。
烦！真烦！真的不能这样了！
中考时间越来越近，她决定暂时不管这让自己难受、把自己套住的股票和世事了。她中午也开始回家，她得合理调节孩子的饮食，她得监督孩子的午休……
“日子”这家伙，何尝理会人们的焦虑，每天仍按着它自己的节奏自顾自飞跑。它喜欢人们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地跟在它的屁股后面，毫无察觉地被它夺去他们的光阴，以利于它自己可以得到永生；它还怕人们发现它更多的秘密，故意似地无是生非惹是生非不论是非搬弄是非，让人们在它自以为高明的混淆视听中，静不下心来慢不下脚来去思想去明悟。从而变得更加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它的最终目的就是：让人们成为对它俯首称臣、对它唯命是从的傀儡和奴仆。
就这样，她和人们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时而觉得日子过得快，时而觉得日子过得慢，时而觉得日子过得顺，时而日子过得烦，也完全由着自己的心态自顾自过着无奈或有奈的日子。
“妈的，终于考完了！”刘昊一进门，把双肩包摔在沙发上，嘴中骂道，端起凉茶就喝。
“怎么说话的，怎么还骂人了？昊昊，慢点喝。”请假在家的江万红，一边拿起刘昊的书包，一边责备说，然后站在那儿，犹豫着该不该问一下儿子的考试情况。
刘昊喝下几大口凉茶，长长地呼出一大口气，这才对母亲说：“嘿嘿嘿……不过很爽，太爽了。”说完，他放下茶壶，双手攒劲，仰头向上，突然长长一声大叫，“啊……！”
“你……”江万红本想再次责备儿子的，可她突然感到自己也想涌泪。现在的孩子压力怎么这么大！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连带心疼他们的人也喘不过气来。她装作把儿子书包放回房间的样子，快速进了儿子房间——那间大卧室已装修成儿子的专属空间；另一间卧室仍给公婆住着；原书房和凉台间的墙已被拆除，装修成为她和刘四新的卧室，足够大；花草摆在防盗网铁栅栏上了；防盗网的铁栅栏，极易让人联想起监狱的铁窗——抹了自己的泪，她听见客厅里公公在说话：
“昊昊，叫啥，楼上楼下还以为怎么了呢。”
婆婆接话说：“让孩子叫，叫了也就好了，你别管。”
“怪叫坏嗓子，又咳嗽。”
刘昊果真咳嗽几下。
江万红忙揉揉眼，放下书包，走出房间，对来回动着的刘昊说：“去洗手，我拿西瓜，等你爸回来我们就吃饭。”
“不了，”刘昊一边往卫生间去，一边说，“我和同学说好了，考完一起好好撮一顿。”
“这……”江万红有些迟疑，看向公婆。
公公皱了一下眉，婆婆点着头，江万红去厨房拿出西瓜。
“妈，等会儿给我一百块钱。”洗手出来的刘昊说。
江万红边切瓜，边问：“好，一百够不够？”
“够了。”
“昊昊考完了，这钱我出。”公公说，又对老伴说，“你去拿一百。”
“爸，我们有。”江万红说。
“昊昊考完了，我表示，我出。”
“四新回来又该说我了。”
“他不会的。”婆婆已经起身，说，“昊昊，带贰百，怕万一不够。”
刘昊迟疑，嘴里的冰西瓜也塞着。
“妈，别呀，一百就行。”江万红劝阻婆婆。
婆婆只顾进卧室，回答声从里面传出：“小孩子，不多带点哪行。”
“这……”江万红还想说话。
“喔，对，昊昊，多带点，怕不够。也莫玩忘形，早点回来，莫闯祸，听到没？”公公说。
“哎。”刘昊吃着西瓜，答应。
晚上9点多了，公婆媳妇三人看着市台重播的连续剧《渴望》，趁着没完没了的中间插播广告时间，洗漱，灌开水，说牢骚话。江万红没有换台，她着急儿子怎么还没回来，后悔忘了将自己的BB机给儿子带着，她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去卫生间方便，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听见钥匙开门声，她快速站起，拧开门锁，只开了一点门缝，就知道是刘四新回来了，大股酒气窜进了门，窜进她的鼻子中。她大开房门。
“嗯？我拿错钥……匙了？怎么插不进去嘞。”门外，刘四新夹着皮包，红着脸，上身晃晃悠悠，看着手中的钥匙，自言自语。
江万红闻言，看着他的样子，没好气说：“没有，你走错门了！”
“喔～难怪。”继续晃悠着，刘四新手扶门说，“那……那你……你怎么……在别人家……家里……边呢？”至从他在她身上有了失败的经历后，对身材依然窈窕、气质越发不俗的她，他有些疑神疑鬼的。她看过母亲和婆婆三四十岁时的照片，觉得她们那辈人是显老些，而自己这一辈人是经老些。她自以为：除了穿着打扮、生活条件改善等因素外，更应归功于计划生育政策。
“进来！”公公忍不住大声吼道，见儿子歪进门，又是一声大吼，“关门！”
江万红转身，扶了一下和自己撞在一起的丈夫，又松手，绕过他，关上大门。
“丢人现眼的，给老子坐到！”公公继续吼，又对老伴说，“你，去给他搞杯水。”
“我去，妈。”江万红对婆婆说，接过杯子，进了厨房，加山楂，加菊花，倒水。
客厅里，公公还在吼：“你说，你们在干些啥，啊，一天到晚的，还叫效益差，还喊人多，然后又只知道喝来喝去的，只知道一辆车一辆车地买，早晚喝垮吃穷。”早些年，至从局里大肆买了几台轿车后，他已经开始喜欢发牢骚了，这两年，他的牢骚更多，往日的气度不凡、容忍大度不复存在，平和的心态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消瘦、皱纹、微驼、老年斑，还有牢骚满腹，还有急躁的脾气。有人恭维说，他的消瘦是“有钱难买老来瘦”。家里人也都是这样想和盼望的。
“吔，爸也在呀。”刘四新轰到沙发上，稀里糊涂说。
“妈的，醒醒，你醒醒好不好！”
“你骂儿子干嘛。”婆婆拉老伴的手，想让他坐下。
公公甩开手，指着瘫在沙发上的儿子，说：“他该骂，一天到晚的，儿子今天考完他不知道？只知道靠人家万红。”
已回到客厅的江万红，把茶放在茶几上，帮着刘四新给公公解释：“爸，他是说要回来的，电话里我告诉他，儿子和同学要出去，他才没回来的。”
“万红，你……唉。”公公叹息一声，坐下。
“爸，等我说他，你别生气，你看你生气，他醉醺醺的，啥都不知道，多冤，是吧。”
“对，听万红的，看电视。”婆婆说，“宋大成明明知道月娟对慧芳有意见，还傻乎乎尽往那边跑，傻呀！”
“哎，昊昊呢？”刘四新大嗓门问。
“你还知道呀。”公公扭头说。
“爸，别理他。”说完，江万红拉着丈夫，“起来，去把衣服和鞋换了。”
“喔。”刘四新被扶着摇晃站起，又问，“昊昊呢？”
“他出去了。走，进去，先换。”江万红说，边扶起丈夫。他的皮包滚落在地。婆婆眼看着电视，捡起皮包，随手放在茶几上。
江万红拉着他，走进卧室，又出来拿拖鞋，又拿茶杯进去，又打洗脚水给他囫囵洗了脚，又端水让他漱口，又打水给他洗了脸，又开了空调，又关好门，这才来到客厅坐下。婆婆把蒲扇递给她。客厅也有空调，但公婆一吹空调就喊身上疼，空调成了摆设物，还占地方。
公公看着喝水、摇蒲扇的江万红，说：“别理他，越来越不象话。”
和公婆相处这么些年了，关系也算融洽，江万红当然了解公婆的习性，明着是在说他，实则是让她忍着别生气。她笑笑，说：“爸，我都没生气，你千万别气着了。再说，他不也是为了公司、为了工作嘛。”
“对对对。”婆婆说，又手指电视说，“还好，误会还不深。”她似乎是说电视剧中的宋大成和月娟，那俩人已经和好，正牵手深情傻笑着。
今晚最后一集了，儿子怎么还不回家？她抬头看着吊钟。
过了凌晨十二点，刘昊才回来，钱是一分不剩，洗了就睡。江万红帮儿子调好空调，盖好毛巾被，自己才睡下。此时，刘四新已是鼾声大作。她已经习惯了他酒后的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