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行去,黄金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几千万落。逸寻纵然不迷恋黄金,亦叹为观止。
莫约走了十几里,碰到两次鱼跃金山,有惊无险地躲过,两人在一面金墙前停下。
长长金墙阻隔了前方的路,金壁上刻满了梵文,绘着生动的图像,如巴格玛尼墙上的佛经,金光闪闪。
经文第一卷叫《般若波罗蜜心经》,第二卷名为《大悲往生谒》,第三卷是一幅壁画,画了一个两头一身的怪物,一雄一雌,一哭一笑,手持钢叉,站在一叶窄舟中,俯仰天地。
滴天明喃喃念出一行小字:“人间哀乐男女濯舟淘金济世,渡天菩萨。”
逸寻按下心头怪异之感,问道:“你看得懂什么意思?”
滴天明摇摇头:“认得几个字而已。”
目光移回画上,见壁画一变,那雌雄同体的怪物举起了钢叉,迎上兜头扑来的巨浪。小舟船头翘起,飘摇不定,怪物张开嘴,目露凶相,怒吼一声,金墙随之嗡嗡震动,经文梵号窸窣剥落,如金屑飞粉。
“不好!”念头一闪,逸寻拉开聚精会神琢磨经文的滴天明,坐入金刚笼,将周身灵力输入笼中。
滴天明还没反应,几尺高的金墙拔地而起,化作金浪倾泄而下,狠狠地捶打在金刚笼上,如画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金刚笼微微晃了晃,稳住了,金浪扑打着笼子,一层一层地将其包裹,慢慢凝固。
逸寻额角滴汗,努力抵挡黄金的侵蚀,金刚笼乃上品宝器,能与之抗衡,然逸寻修为太低,根本无法发挥其三分力。
金色熔液将金刚笼包得密不透风,黑暗中有泛滥着的淡金色和青绿色的灵力在闪烁,在熔液的挤压下,金刚笼一寸寸缩小。
滴天明帮不上忙,六神无主:“仙子,你行吗?”
“不好。”逸寻咬着牙,“乾坤大挪移能用了吗?”
滴天明看了看:“最快一个时辰,这个绿色宝石填满就成。”
“是不是需要灵气?”逸寻想了想,“如果信我,你将仙物借我,我让它吸够灵气再还你。我用心魔发誓,绝不霸占你的东西。”
滴天明犹豫了一下:“仙子我信你,你千万别抛下我,我害怕。”
“我保证不丢下你。”逸寻本就不打算丢下他。
滴天明脱下戒指,逸寻将它放入洞天福地中温养,不过片刻,拿出来时,绿宝石已晶亮润泽,填得满满当当。
“好了。”她把戒指还给他,催道,“快走,我撑不住了。”
金刚笼已渐容不下二人,滴天明顾不得疑惑,拽住逸寻,念头一动,消失在原地。
“嘭!”金刚笼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逸寻强悍的体魄被空间错位碾压得胸口剧痛,她忍疼环顾四周:“我怎么觉得我们还没出去?”
眼前一望无际的金海,闪得人眼瞎。
滴天明捞了块金子,放在嘴里一咬:“是真金。”
运气不佳。逸寻神识一扫,皱了皱眉:“有人在打斗,我们去看看。”
两人踩着金块去追,不远处,一人在与另三人缠斗,逸寻碰到两位熟人,正是妖兽袭城结识的老少。
那四人也发现了他们,见不过练气期,都没理会。黑袍老者朝那年轻人道:“风道友,夺宝莫要偷偷摸摸,当日你我分别,早说要分赃,你不答应,现在没机会了!”
年轻人面对三位筑基后期,毫无怯色:“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殷道友未免管得太宽。”
殷茂哈哈大笑:“交出宝瓶,饶你不死。”
风初岫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胚细颈的小瓶,瞄了他一眼:“不给。”
“你!”殷茂掷出金钟罩向他扑去。
风初岫甩手将宝瓶一扔,抛到一边吃瓜的逸寻怀里,然后挥剑对上殷茂。
逸寻一脸懵,捧着宝瓶不明所以。另两修士见宝瓶落入她手中,法宝齐齐丢来。她急着跑,宝瓶盖不知何时脱落,只觉一阵狂风大作,对面的四人纷纷停下动作,抵挡邪风。宝瓶见不能将众人吸收,猛然增大一倍,吸力狂涨,离得近的两人毫无悬念地被吸入瓶中,殷茂苦苦挣扎了一会儿,被风初岫踹入瓶中。
吸饱喝足的宝瓶躺在逸寻手中,她呆了呆,风初岫已塞住了瓶口,拿走了宝瓶。
逸寻上前几步:“风道友留步,你知道这是何方?”
风初岫顿住脚步:“万人坑。”
原来他们从英雄冢瞬移到了万人坑,逸寻接着问:“道友知道如何离开此地?”
风初岫道:“你很快就能离开了。”
逸寻和滴天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上了他,明显此人知道这里的门道。多了两人同行,风初岫未发一言,等于默认了。
在金海中走了不久,寂静无风的空气传来轻轻波动,拂过金海,如金秋季的麦田,掀起阵阵麦浪。
逸寻和风初岫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滴天明若有所觉,也站在原地紧张地张望。
只见清风所过之地,金海如苏醒的大地,波峦层叠,从遥远的边际悠悠荡来,黄金鸟展开双翼,清脆地啼鸣,一时春暖花开,遍地生花,大朵大朵的金莲次第盛开,而他们站在花海,身临其境。
金莲瓣瓣绽放,花蕊中或倚或躺着种种金佛,他们神态不一,清唱梵音,弹奏雅乐,微微而笑,怡然自得。有美丽的女子穿梭其中,轻歌曼舞,别有旖旎之态。随着乐曲韵律变幻,金佛酒醉,琼浆横斜,贡果器具零落,众佛袒胸露腹,眯眯一笑,妩媚芸芸众生。
三人怔忡之际,脚下忽地生出三座莲花台,将三人高高托入半空。
滴天明俯瞰大地富贵绝伦,胜景平生难见,不禁心中澎湃。他激动地抬头,却见逸寻和风初岫神色凝重,面无表情,潮涌的心情一下子散去,冷静不少。
逸寻穷极目力,向那巨大的合拢的莲花望去。金莲畔无数小莲沉浮,围绕巨莲形成一个卍字,且听一声绵长佛号,金莲爆发出强烈的金光,照映天地,琉璃炫目。
刺眼的光芒令她忍不住闭眼,再看去,巨莲已开了一层,鼻尖似有清香,接着一层,香气更浓,花瓣微微卷起,自然亲切。
不知开了多少层,巨莲开放渐慢,直至最后,尖角一点点打开,拨开迷雾见真章。
三人原以为花心会有惊艳一幕,谁知等到金莲完全绽开,中央盘坐了一中年男子,身穿黄金缕,紧闭双目,似在静静打坐。
风初岫一愣,随即猜出那人身份:“他是脾城城主秦不义。”
秦不义竟在此处闭关!
逸寻盯着那人,金色的熔液在他周身流淌,封住他的手脚,腰腹,头脸,他整个变为金人。想到金色溶液的力量,她心里发寒,但绝不相信秦不义会任自己被金封。
风初岫缓缓开口:“据说秦不义身有残疾,他在借助黄金岩重塑金身。这是最后关头,若仪式完成,他会拥有金刚不坏之身。”
逸寻明白他的意思,不能叫秦不义得逞,否则他们必死无疑。沉下心来,她道:“现在不是你我藏私的时候,风道友道行比我高,我会竭力辅助你。”
这话让风初岫多看她一眼,不过他没给面子,极狂傲地哼了声:“不必。”言罢,御剑而起,如一道剑光冲向巨莲。
他狂傲归狂傲,没有轻敌冒进,离巨莲一定距离时,拔开宝瓶盖,宝瓶暴涨几倍,对着巨莲上的人猛吸,金人很快被吸入宝瓶中。
有些太轻而易举了,逸寻张大了眼睛,生怕错过分毫。
巨莲失去中心,金色的花瓣雪花般凋谢,沉入金海,而那番盛世景象也相继崩塌,坠入波澜不惊的金色海面。远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金色消融,退散出大地本来面貌。
直至他们从半空落下,才回过神,逸寻用灵力托住滴天明,他不至于摔太惨,而她刚落地,便朝巨莲奔去。
“等等我!”滴天明死追慢赶,依旧落在后头,不免长叹一口气。
金莲败谢后,只剩一株玲珑剔透的金莲横陈于地,这朵金莲精雕细琢,巧夺天工,光彩夺目。
风初岫眸光闪动,伸手去取,不想眼前一花,囊中物落入一绝色女子手中。
“得来全不费工夫,万象金莲竟在此处,我道方圆百里为何总飘着股佛寺净香。”女子白皙的手掌托着金莲,格外衬得她金尊玉贵,似仙外来客,她娇笑道,“你这人不正不邪,佛家金莲不适合你,归我了吧。”
风初岫看出女子不凡,冷冷地抿了唇,不语。
逸寻奔过来,瞧见那把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女人擎着一朵金莲,笑意动人,脚步一刹。
冉月自也注意到她,面露诧异:“逸道友,你怎么在这里?”
逸寻绷着脸:“自然受了秦勉大人邀请,在这里碰见道友,真是好巧。”
冉月听出话里有话,丝毫不恼,笑盈盈地将金莲插入云髻,慢条细理开口:“逸道友,我利用了你,也补偿过了,你没什么损失,咱们各取所需,有什么好怨怪的?”
逸寻鼓着腮帮子:“道友多虑了。”
自己拼死拼活替人挡灾,一块玉牌,一点法术,未免太哄骗人!但冉月今非昔比,她实在怨怪不起,要怪只怪自己色令智昏,被小恩小惠收买!
冉月自然看出她的不平,却没当回事,笑了笑道:“一会儿秦勉他们找来,定有恶斗,我劝你们速速离去,这事与你无关,省得惹祸上身。”想到秦不义元婴期,区区宝瓶困不住他,必须彻底绝了后患,她转而对风初岫道,“把瓶子给我。”
风初岫没说什么,直接双手奉上:“前辈请便。”
“你这小辈很听话。”冉月乜他一眼,轻轻一笑,动作粗暴地捏碎瓶子。
瓷瓶乍裂,从中飞出一金泥覆盖的男子,披头散发,面色狰狞:“是谁?敢打搅本座闭关!”
他声音嘶哑,狂乱的气息骤然外放,压得逸寻差点弯腿跪地,向后退了百米,才缓过劲来。风初岫面色苍白,不比她好到哪去。只有滴天明仙物护身,未觉不适。
冉月闲庭信步,腾入半空,咯咯笑道:“秦城主好本事,骗来佛门至宝万象金莲重塑金身,可惜你一身邪气,与金莲不融,便宜我了。”
秦不义定睛一看,是个法力高深的绝色女子,不由气息一顿:“你识相归还万象金莲,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是吗?”冉月眼波流转,嫣然笑道,“遥记当年婆罗宗一弟子叛教,盗走了镇门法宝万象金莲,不知秦城主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秦不义一愣,不料隐没前尘的事会被突然提起,尚未回神,又听那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万象金莲可显浮生百态,秦城主心魔不除,一日不能修成金身,辛辛苦苦多年,一无所获,不如放弃成佛,乐得自在。”
秦不义恍恍惚惚,往事袭上心头,忽地胸口一痛,张嘴呕出一口血,精血一泄,顿觉身体萎靡乏力,他立刻反应过来:“妖女,你居然魅惑本座!”
冉月本不容易得手,然而秦不义闭关冲击被强行打断,气息紊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强行压制,损伤了道基,正是最虚弱之时,才让人有可趁之机。
冉月冷笑:“这点定力,也妄想成佛?”
“去死!”秦不义面色青黑,挥袖弹出几枚铜钱,铜钱结成五芒星阵,扑向冉月。
见他身影一动,欲要逃跑,冉月哼了声:“休走!”眨眼追出去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