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寻听说过移形换影的法术,可以撕裂空间,瞬移千万里。今日见识到,没想到过程如此难受。
两人歇了片刻,滴天明取出打火石,嘭嘭擦了几下,点亮小柴棒,照亮一尺之地,火光亮起的刹那,两人的眼险些闪瞎。
金灿灿,黄澄澄一片,全是金子。这间小屋布置简单,看上去是主人小憩的卧房,架不住全用黄金打造,桌椅板凳,床榻帘帐,无一不金,虽陈设十分单调,豪富程度依旧令人瞠目结舌。
逸寻念了声乖乖,忍不住摸了摸那床帐,金帐轻浮慢动,如烫了一层金汤,缓流淌金光。床角安了块金蒲团,布边缝纫的金线翻了毛,道家讲究清心寡欲,视金银如粪土,这块金蒲团落在一团金物中显得不伦不类。一一扫去,桌上放着金壶金杯,金壶里面装了半壶沉甸甸金块,她暗自嘀咕,谁会喝水都想着金子?屋子的主人想金子想疯了。
滴天明举着小火柴,不费力地开了金门,当看到门外的景物,他倒吸了口气。
入眼的满是金色,廊上挂着一盏金灯微弱地燃烧,一点微光反射出万丈光辉,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似将一切披上了金衣。
金子建的房屋,金子铺的砖瓦,金子雕的植物,每走一步,刺眼的金光流动着,仿佛置身金碧辉煌的宫殿,穷奢极欲,奇丽神幻。
逸寻也惊诧地睁大眼睛,不过她非世俗中人,对金银兴趣不大,很快回了神。四周除了金子外,空无他物,她升起警惕之心:“你带我来了什么地方?”
滴天明仍在魂游,走在金子上,脚步绵绵发软,梦游般道:“快,快来告诉我这不是真金。”
逸寻毫不留情地掐了他一把,十分嫌弃:“我们修道之人,岂能被金银俗物迷惑?简直丢脸。”
滴天明不以为意,盯着顺来的两片金叶子感慨:“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哪里有亲眼所见震撼人心,有了这座金山,够挥霍几代人了。”他几番唏嘘,才一脸为难地看向逸寻,“小生的乾坤挪移没有定向,当时心急,也不清楚到了何方。”
逸寻道:“那不如你多腾挪几次碰碰运气?”
滴天明神色有些古怪,憋了憋,瓮声瓮气道:“乾坤大挪移极耗体力,我一天最多使一回。”
“哦。”逸寻点了点头,往金殿走去。
滴天明搓着手,暼了她好几眼,小心翼翼地跟上来。
金殿皆由纯金打造,里面空空荡荡,和那金屋一样简洁,四角有四面金镜。
逸寻看到自己的身影在镜子里走过,微微一愣,再细看去,镜子里不仅有她,还有很多人。他们身穿奴仆的服饰,保持回头的姿势,满脸惊恐。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一瞬间,镜子从四个面照出了他们不同的面貌。
逸寻觉得诡异,慢慢往里走,拳头蓄了灵力,横在胸前。滴天明一步不落,紧随其后。
两人走入后殿,只见门口几尊金人七零八落地躺着,面部轮廓栩栩如生,连眼睛里恐惧都惟妙惟肖。有一金人的腿与身子齐齐分离,中间碎了一地的金子,莫名瘆人。
滴天明催着走,逸寻皱了皱眉,取了把匕首,在金人上轻轻一划,金子上留下一道浅痕,很快析出一条红线,渗出鲜血。
“他们是人,不是金子。”逸寻语气凝重。
滴天明摸了摸身上鸡皮疙瘩,挨得更近:“这什么鬼地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两人相视一眼,滴天明六神无主,逸寻总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她抬了抬下巴:“进去看看。”
绕过金人,拨开金幔,里头插了一扇屏风,屏风薄如蝉翼,依稀可见其后坐了七名婀娜多姿的黄金美女。逸寻一马当先,滴天明踌躇着,也随进来。
美女有的抱琴,有的弹筝,有的衣衫半退,在换舞裙,生前的神情动作保留得十分完整。
滴天明脸颊一红,非礼勿视,急忙挪开眼:“她们,她们也是人?”
逸寻转了圈,匕首在一人胳膊上划了一刀,果不其然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滴天明一边怕得发抖,一边痛惜道:“殇亡桃李华,本该颜色鲜润,如今却黄金裹体,不得安息,可悲可叹。”
他酸了几句诗,含怜望向七位美女,正欲制止逸寻继续伤害她们,脸色忽然大变,跌退一步,指着那些金人,失声叫道:“她,她的脸······”
逸寻扭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那美女胳膊上流着血,脸上的表情不再温柔,慢慢变得扭曲痛苦,嘴巴大大张开,双眼皱紧,光滑的皮肤如缩水一般,从脸上蔓延一片褶皱。情况持续了不到一炷香,金人神色突然一松,不动了。
两人怔了半晌,逸寻试着用匕首拨弄了一下金人,只听咣当一声,金人的头狠狠砸在地上,砸了一个坑,连带着别的金人金屏风,稀里哗啦碎了一滩。断胳膊断腿的金人身体内鲜血喷肆,逸寻看见金人们抽动了两下,金子很快覆盖了血迹,将他们封住。
滴天明毛骨悚然,胃里一阵恶心。逸寻皱着眉,叹了口气:“本来还活着,现在真的死了。”
“仙子,我们赶紧走吧!”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逸寻点点头,两人匆忙离开黄金殿,尚未走远,听得不远处传来滋滋的声音,一股热浪袭来,逸寻神识一扫,拽了滴天明便跑:“有岩浆!”
滴天明往后瞄了一眼,不禁骇然。
不远处,金色的熔液喷涌而来,鼓动着将大殿吞没。在一片金色之中,一条条金色的小鱼跃起,熠熠生光,灵动非常,落下时溅起一小簇的浪花,泛起金色泡沫,不断推动熔液翻滚前进。
滴天明神色恍惚,挪不动腿,完全被这幅鱼跃金山的神奇画卷迷住了,他仅想拿出笔,将所闻所见记录下来。
“走啊!”逸寻不知他又犯了什么倔病。此熔液来势汹汹,温度奇高,这人不逃命,反而磨唧着不动,脑子是有病,还是有病吧!她祭出金刚笼,扛起滴天明扔了进去,驾着笼子,飞也似地跑路。
熔液质重,流动却极快,狂奔了片刻,金色的熔液不屈不挠地追了来。
向后一瞥,那些小金鱼正游跃汇于一处,金山拱起,金液褪去,金流上慢慢显出一座眉目精致的金佛。佛乘金而来,高有数丈,手执一朵半绽金莲,宝相庄严。
逸寻不信佛,第一反应就是来者不善。谁家的金佛会出现在邪修之地?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都不能消除戒心。
金佛张开双目,微微一笑,金光四射,有拈花微笑之态。
滴天明惊呼,激动地攀住金刚笼,只差虔诚地膜拜。
逸寻哼了声,火克金,扔出几张二阶火符,拦在金流前。熔液滚滚向前,很不给面子地压灭了那点小火苗。逸寻有些尴尬,果然这邪物无法用正常手段解决,眼瞅着熔液追了上来,她转身继续逃。
佛祖被挑衅,依旧不悲不喜,面容慈和,抬起一只手掌,金流随着他的动作形成五指金山,缓缓向他们碾来。
泰山压顶,逸寻卯足了劲逃命,那金掌如影随形,无论如何甩不脱。
维持金刚笼的运转极度耗力,虽然跑得快,不是长久之计。她轻哼:“非逼我出大招。”指尖凝起一团幽蓝的火焰,火苗浅浅摇曳,四周的温度骤降,她念动口诀,火焰顿时散成星星点点的火星。
火苗投入金山,如飞蛾扑火,金山微微一停,中心显出一个黑点,破了一个小洞。逸寻皱眉,她尚不能大规模地释放幽冥鬼火,刚刚已是极限,若还破不了金佛掌,便唯有逃命了。
几息后,金掌上的黑点越来越大,金掌四分五裂,轰然塌陷,溅起巨大的金色水花。
初拿幽冥鬼火练手,不过一星半点,就反响巨大,逸寻又惊又喜,可她不敢放松警惕,盯着金色熔液,生怕金佛另有异动。
被击破后,金佛终于不笑了,重新恢复成初始的模样,缓缓沉入金流,金流流动得愈来愈慢,最后凝固在地上,留下一滩金色。
逸寻砰地降下金刚笼,上前查探金色熔液,匕首上沾了点,很快变得锈迹斑斑,可见腐蚀性强,似金非金。
她扭头见滴天明仍一脸如痴如醉,心里略不高兴,为了对抗金佛,自己暴露了幽冥鬼火的秘密,这人什么力也没出。抓住他的肩膀,逸寻沉声道:“生死关头发什么呆?刚刚如果不是我救你,你早就和那些金人一样了。”
若这人起了贪心,妄图夺宝,她不会手下留情。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滴天明受训,羞愧地低下头:“小生知错,求仙子原谅。”他歇了会儿,支支吾吾道,“小生一介凡人,不如仙子超凡脱俗,看见黄金难免意动,刚刚的奇景生平罕见,才······才多看了几眼。”
逸寻瞪圆了眼:“你是凡人?”
滴天明愧疚地颔首,连连拱手:“此事隐瞒仙子多时,望仙子体谅海涵。”
逸寻震惊过后,一时无语,心思复杂。一觉自己眼力太差,竟没瞧出他是肉体凡胎,二觉这人像个白痴,什么都敢说。
“你好好一凡人,干什么掺和修仙界?万一我不高兴,把你扔在这里,你就死定了。不对,你还有乾坤大挪移。”她目光审视,“你一凡人不会聚气,怎么会法术?”
“小生无意中捡到一个仙物,能让我瞬移千万里,且能保护我不受修仙界灵气的影响。”他伸出手,手指上套了一个铜环,“就是这个仙物,让小生来到了修仙界。”
逸寻凑过去,左看右看,没看出所以然,品阶当在宝器之上,应当是这仙物隐藏了他的气息。她抬眼:“为什么告诉我?你怎么不继续隐瞒了?”
“仙子是好人,你救了小生,我相信仙子才据实相告。”滴天明不敢与她对视,干笑着,“当然,如果我看走眼了,自认倒霉,不会怪罪仙子的。”
“······”被不熟的人相信,感觉如此奇妙。
滴天明温和地继续说:“小生本不该打扰仙子,但我实在对修仙界不了解,寸步难行,与仙子同行,只想找个同伴,不指望仙子护我周全,若不小心死了也无妨。如果我连累了仙子,仙子可以弃我而去,小生没有半句怨言。”
书生神色清明,言语体贴,顿时衬出自己心胸狭隘。逸寻脸色微红,人家善解人意,娓娓告知原由,而她心里竟为救人不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会见财起意,简直太丢份!
她又惭又愧,扭捏道:“要不要我帮你测测灵根,看你适不适合修仙?”
“小生有自知之明,小时候有仙家来收弟子,小生没选上。”滴天明无所谓,“我现在有机会来修仙界,也算圆了小时候的梦。”
逸寻点点头,现在不是和滴天明分道扬镳的时机,他的乾坤大挪移可是大法术,关键时刻十分有用,还须先仰仗。
金色熔液每隔小半时辰涌动一次,两人躲避了几回,如无头苍蝇在黄金殿周围打转,找不到突破口。
逸寻道:“恐怕有大阵镇守,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只能坚持到你再次使用乾坤大挪移,碰碰运气。”
滴天明不懂仙法仙术,自然同意,他道:“黄金熔炎喷涌时间有规律,我观察过它的走向,也有规律可寻。按东南西北,依次流下,算上第一次,我们碰到过西北角两次金佛,东南三次鱼跃金山,西北南三次两者同时出现,东角从未出现过金佛。若我未记错,可以赌一把,东角不会出现金佛。”
经过几次交手,他看出金佛难对付,而鱼跃金山相对平和,说不定有生门。
“赌一把么?”逸寻摸了摸下巴。
赌不失为好办法,每次他们在黄金殿逗留,黄金熔液便会出现,驱逐至一定距离后消失,似在阻止他们靠近大殿中心。
她转念决定:“我们从东门入殿,瞧瞧大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