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晚霞难得的绚丽，整座京城沐浴其中愈显壮阔。
看到校尉起身远眺红云，守城军士连忙上去立在桌案前：“校尉大人，天色已经晚了，属下来收拾入城文书吧。”
“等等吧！那边有人来了。”
远处那个矮小的身躯，却在霞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虎头虎脑的孩童踏着落日余晖，驻足城门前方。他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高大城池，拘谨地站在原地。
相貌上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模样，长得颇为壮实。他的角辫有些散乱，服饰有些凌乱，心绪有些缭乱。全身打扮与街边玩闹的顽皮幼童无有不同，颇有稚子游戏过后的狼藉。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还能沉稳地站着。
孩童小心翼翼地将背在身后的物什放在地上，如同成人一般整理着自己的衣装，而后面朝偌大的京城恭谦地行了一个揖礼。
原本微笑的军士因他的行径止住了笑意，齐刷刷地低头拱手。校尉走上前去，想要抚摸孩童的发髻，恰巧因为孩童的转身躲过了。孩童低头抱起物什，众人目光随之望去，不过是一方朴实无华的寻常雕石。
校尉蹲下身，饶有兴趣地问道：“不必拘束，你是哪家的孩子？家中姓甚？父母在哪？”
“师父只让说的是，我叫小蛮。”坚决地摇头终是逗笑了一众军士。
笑声中隐藏着城门军这些天来少见的开怀，包含着真挚的善意。校尉隐去多余的问题，心下思量着点点头：“那我便记下了：酉时入城小童，小蛮。”
“是！谢谢！”稚嫩的声音透得出认真。
许是因为身后的雕石太过沉重，小蛮走得有些蹒跚，有心帮忙的军士被校尉制止了。待到孩童远去，校尉开口道：“或许是哪家道观庙宇收养的小童，为徒者需遵师命，你们这般反倒是害他。”
一时间他倒有些惘然，想起与仙家道长的几次交集。
相见不相识，仙凡之间的鸿沟常使世人擦肩而过不自知。
……
真是见世面了。
大抵是年纪颇小，面对京城楼阁的鳞次栉比，小蛮有些恍惚。
师父说，唯有在人间才能体味到真正的活着。每每提及人间师父面上谈笑风生，话题点到即止，便要出声警醒：世间白云苍狗人事易变，不知几多仙道中人竞相坠落人间，不惜抛却升仙之途换来人生一梦。
聚仙楼前。
肉香十分诱人，孩童想着师父的教诲，终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小贩抱着草把迎面而来，小蛮眼中的好奇与亮光越来越重。
不过，吃串冰糖葫芦还是可以的吧？
幼冲之龄的仙家弟子初临人间时，唯唯喏喏地守着师训，懵懵懂懂地餐风饮露。路经宁海县时倒懂了人间故事，不免存了口腹之欲。是不是太过贪心，小蛮矜持地望着手中的两串冰糖葫芦，晶莹得不忍下口。
台阶上一名老翁立足不稳，歪歪地倒退下来，慌忙伸出手掌按在小蛮的头上，借以撑住身体。聚仙楼的伙计拉住他另一只手，总算扶住了老翁的身体。
这一幕让摩肩接踵的人流停了下来，人群中突然喊了一声。
“京城聚仙楼想欺负老幼？”
店伙计没答话，对着老翁拱手道歉：“老丈，您就别让小的为难了，京城聚仙楼不是老茶馆。”说着他一手倒指着酒楼牌坊，一手虚扇赶着老翁，为难的脸上逐渐不耐：“莫说店家掌柜不仁，这儿的一顿酒顶得上其他酒楼十顿，老丈吃罢了反倒没钱结账，您这不是让我们掌柜难做么？”
一道道目光看向老翁，灰褐色的衣衫朴素得随处可见，苍老的头上搭着斗笠，脚下的草鞋破损地露出脚趾，怎么看都像渔樵耕读的老汉多过富贵人家的老者。他背着一把长琴，即使有些年头也不失光亮，应是时时拂拭显得干净。
老翁手边按着的稚子衣着毫不逊色，陈旧的衣裳粘着尘土，身上脏兮兮地像是泥里打滚的，两手各持着一串冰糖葫芦，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稚子身背的雕石不知从哪挖的，上面刻着不甚清晰的篆体。
“师父好像说过…”小蛮话中愤怒远比疑惑多些，嗓音犹似乳虎啸谷：“这就是冒犯么！”
旁人只觉稚子语出惊人的时候，小蛮抬起头：“依照律令，凶者有罪，杀之无罚！现在我打杀了你，衙门就不会管吧？”
脚下一抹绿光附底，矮小的身体飘在半空中，刚刚可以平视老翁的眼睛，手中冰糖葫芦的木签直指老翁的眉间。这个总角之龄打扮的孩童，竟然试图证实杀人的可行！
“那小童是仙家弟子？”
“那老丈看起来比我爷爷还要老呢！估摸是个老神仙啊！”
虽是仙家争斗，不过朝廷招揽繁多高人为国效力。京城仰望仙人居多，却从不会胆怯，沸沸扬扬的鼎沸人声中，几名修士不露痕迹地随着人群退到一旁，他们想瞧瞧这老幼的手段。
老翁含须而笑，即是被同道中人拆穿，他自是不会胆怯颜面：“世间妙音皆在指尖，宫商角徵羽，小友善聆何音呢？不若老朽为小友抚上一曲，共化干戈？”
“我喜欢听羽音，礼乐奏来！”小蛮狠狠地咬了口山楂。
老翁的面上有些难堪，一指一弦间便是截然不同的道法，眼前的稚子实际年龄当真不过六七岁，脾气上来了岂不是要吃亏？
老翁席地而作，翻转将琴身拍在膝上，几根手指连连点在琴弦之上，扯动下叮咚作响，似有水滴洒落、泉鸣水汩之声，正是绝妙羽音！这等琴艺让聚仙楼旁的众人悠然神往，更是让几名修士脸色大变，那老翁不过轻弹几声，空中已有点点淡蓝色伴身。
这等施法之巧，能有如此道法的修士，唯有一处可教的出来！
“妙音阁！”小蛮不自觉地吐出几颗果核，束手无策地想着师父的教诲：妙音阁那群老头最不是东西，即便打不过你也会耍赖恶心你，一个个打扮得老态龙钟的模样，眼里看着德高望重，内里都是些黑心脏手的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