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令下楼来到客厅，阿七与吴老板似乎相谈甚欢，两个人正在因为什么事情笑着。陈司令扣好最后一粒纽扣，走到沙发前向他们招呼道：“聊得还好？”阿七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吴老板见多识广，讲了些新鲜事给我听。”说着就站起身来给陈司令让座。陈司令招了招手示意阿七坐下，双手背后对阿七直接问道：“我听说，你想到政府来做事？”吴老板也感到很惊讶，面带疑问地向阿七看去。阿七来回看了看两个盯着她审视的男人，低头回答道：“是。”
“为什么？”陈司令继续问道。
吴老板挪了挪他胖重的身子，把身子更多地转向阿七这一边，仿佛是用肢体语言在问着相同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寻个谋生的出路罢了。”阿七仍旧低着头回答。
“出路？”陈司令挑了挑眉毛，“这可未见得是什么好的出路。”
吴老板皱起了眉头，似乎在为阿七的前程担忧。
阿七刚要再解释些什么，沈佩含也从楼上下来了，替阿七接过话茬说道：“她不就是年轻，不懂事嘛。依我看啊，女孩子还是找个稳妥的人家，嫁个好夫婿是正经。吴老板，你说是不是啊？”吴老板扭过头来看了看沈佩含，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他似乎并不想搅进这件事当中。
陈司令没有理会沈佩含，仍然问阿七道：“你是真心想来政府做事吗？”
阿七双手忍不住捏紧了一些，点了点头。
陈司令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后天到我那里报到，具体职位我到时候再给你做详细安排。”
沈佩含的脸色霎时变得很不好看，吴老板也感到很意外。阿七抬起头来看着陈司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陈司令笑道：“怎么？还怕我出尔反尔么？”阿七连忙摇了摇头。
张若明接到阿七打来的电话，约他在银行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见面。放下电话他不由得松了松领带，一手撑在办公桌上，有些愣神。
当他到了咖啡厅，看到阿七面带笑容向他挥手示意时，也立刻回以一个灿烂的笑脸。阿七把陈司令要她到警备厅去做事的消息告诉了张若明，并说明那位吴老板看来与日本人没有太大瓜葛，只是表姐沈佩含的一个旧相识。末了她还有些兴高采烈地说道：“吴老板一听陈司令说要我到他那里做事，立刻就起身告辞了，看来也不打算娶我。”张若明笑道：“哪有女孩子没人要还这么高兴的？”阿七撅起了嘴巴嘟囔道：“我哪里是没人要，分明是心有所属才……”张若明假装听不清她的话，凑近了问她：“什么？你在说什么？”阿七赶忙岔开话题说道：“明天我就要去报到了，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张若明身子向后一靠，纤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笑道：“我有什么好嘱咐的？无非是要你好好工作吧。还有……别太辛苦。”说完偏着头看阿七，嘴角仍挂着一抹笑意。阿七脸红起来，她最受不了张若明这样看她，像个孩子似的，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对阿七来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第二天一大早，阿七早早地起了床，穿戴打扮了一番，觉得自己看上去蛮像一个办公室里的职业女郎了，这才满意地出了门。才出公寓的大门，就看到张若明正靠在一辆汽车上等她。她立刻像小鸟展翅一样飞扑过去，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啦？也不上去？”
“来送你去上班啊。说什么也是第一天上班，要是迟到总是不好的。”张若明说着便打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七上了车，却没看见司机。张若明坐上了前排司机的位置，发动了汽车。阿七诧异道：“怎么没有司机吗？”
“我不就是你的司机？”
“我是说以前那个。”
“赵叶吗？我离开上海的时候已经辞了他，因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让他另谋职业去了。”
“那你回来怎么不再另雇一个呢？”
“回来以后杂事太多了，就没有考虑这件事。自己开车也蛮好的，还能送你上班，不好吗？”
阿七甜蜜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玻璃车窗上，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心里感到无比的安定。
阿七坐在陈司令的办公室里，秘书端来了一杯茶让她先等候，说陈司令要晚一些才到。阿七打量了一圈办公室里的陈设，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昨晚入睡前，她又想了许多事情，她为张若明做的事她都不会后悔，可是她依然想要知道自己在做的事究竟是不是应该做的。陈司令推门进来时，阿七几乎快要睡着了。陈司令看到阿七猛然惊醒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还没开始工作，这就要休息了吗？”阿七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陈司令走到办公桌前坐定，对身后跟进来的秘书挥了挥手让他出去。秘书走出办公室关上了门，阿七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陈司令面前。
陈司令双手交握并紧贴在鼻梁前，遮住了下半张脸，两只眼睛盯着阿七看，阿七更加不自在了起来。陈司令就这样盯了一阵，弯腰打开办公桌底层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阿七，说道：“把这个送到三楼档案室，以后你就在那里工作。听说你识文断字，就做资料整理的工作吧。”阿七接过文件袋，注意到文件袋的袋口有一个密封条，上面印着章，有一些似认得又非认得的文字，她猜想是日文，于是手不由得捏紧了那个文件袋。陈司令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特意叮嘱道：“别把这个弄破了，里面可是机密文件。交给档案室的孟主任，让他归档。”阿七点了点头，但仍然立在那里，不知道是否该出去。陈司令笑了，说道：“你可以去开始你的工作了，这就是你的第一个工作任务。”
阿七手里捏着那个文件袋来到档案室门前，她没有打开来看，虽然她有一丝这样的冲动。她敲开档案室的门，走了进去。一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三张办公桌，屋子两边都各有一个关着的门，门的把手下都有一个锁眼。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坐在其中一张办公桌前正在低头写着些什么，听到阿七走进来的动静便抬起头来看，然后问道：“请问你找谁？”阿七说明了来意，那年轻女子便站起身来招呼道：“哦，孟主任开会去了，人事科刚才打过电话了，你来坐吧。”说罢又指向靠窗的一张办公桌说道：“这是你的桌子。”阿七走过去放下手提袋，环顾了一下整间屋子，又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对那个年轻女子问道：“那么，这个文件袋怎么办呢？”年轻女子笑了笑说道：“你就先拿着吧，只要不拆封就好，孟主任很快就回来了。”阿七听言就把文件袋搁在了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又向那年轻女子问道：“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呢。”女子依然温柔笑道：“我叫井上清子，叫我清子吧。”
“你是……日本人？”阿七有些意外道。
“是啊，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来中国，跟我的父母一起。”这个叫清子的女孩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
阿七也只好微微笑了一笑，没有再多问些什么。
清子也没有再继续对话的意思，仍然坐到桌边写之前在写的东西。
阿七望了望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还有门口背着枪站岗的哨兵，她忽然意识到她又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而未知的世界。前方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些什么呢？她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